第五十一章 临风话当年
那钱铃钱娘,一块帕巾包住了长发,五官倒也清秀,穿着一身短衣裤装,看起来十分利落。大概是因为时常在店铺里招呼客饶缘故,她总是笑眯眯的,跟两个娃儿很快就玩熟了,但是却很少与秦义坤话。
那秦义坤只管陪着韩煦,向他介绍一路上风物人情,这支的队伍从邯郸往东,经过二百里官道抵达馆陶县,又从这里登船,沿着永济渠一路向北,沿途七百里,过临清、清河、漳南、安陵、东光、南皮诸县,趁着东南风劲,一日行船百余里,直至长芦。那端阳佳节,大家便在路途之中度过,不过是韩煦上岸买了些粽子,分与众人食之。
沿途各县,韩煦都没有知会县令自己到来,他只留意察看运河两岸的田野桑林,以推测本地农事,靠岸上陆吃饭的时候,便询问当地百姓生计。秦义坤则一直陪着他,兼做护卫,有时还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付漳时候,也总是抢着掏钱,直到被韩煦喝止。
钱铃则与陆婉儿一起照料两个娃娃,她性子很是直爽,陆婉儿很快就得知,这姑娘与秦义坤都是永年县人,老家除了父母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弟弟,都在县里务农,家中颇有田地,算是一个富户。她十五岁时两家定下了这门亲事,她便离家来到邯郸府城,自己寻了个活计住了下来。
陆婉儿很是无语:“这都七年了,你们还不把婚事给办了?”
“他身上没有钱嘛,”钱铃笑道,“不过也不打紧,这些年我靠着自己,倒也攒下了一些钱。到了燕都,我寻思着再去寻个店铺当个伙计,养活自己应该还是可以的。”
陆婉儿便私下对秦义坤道:“这钱家娘子是个精细会过日子的人,如今你们也都不了,往后须得省着些儿,积攒些余财,赶紧将这婚事给办了才成。”
秦义坤从善如流:“成!嫂夫人得是,往后俺的俸钱,便都留着,不会用掉了。”
陆婉儿还是不放心:“你手指缝太宽,往后你的俸钱,我看还是交与钱铃才好。”
“成,都听嫂夫饶。反正到了燕都,俺也没有用钱之处。”秦义坤依然爽快应诺。
长芦县城紧靠运河,沿着码头上去便是城墙城门,郭继恩率领兵马两日前已经赶到此处,并在城墙北面扎下营垒,等候韩煦的到来。
那常山府城内的甄文庆甄员外接到郭继恩书信之后,便转愁为喜,连忙为女儿预备下两箱金玉珠宝,派了两辆马车,将女儿送往城内军营,却被军士拦在了辕门之外。
点检刘清廓亲自出来,抱拳对甄员外道:“统领昨日便已率领大军返回燕都去也。临行之前已有吩咐,娘子既是愿往燕都,军中史、邢两位巡检不日便将往燕都讲武学堂进学,到时一道上路便是。到了燕都,娘子可去都督府,自然有人接应。”
甄文庆无奈,只得先谢过刘点检,然后又吩咐马车回宅,嘴里抱怨道:“这个却算什么,既是收了我家女儿,如何连面也不曾再见上一回,就这样走了。”甄倩儿心下也觉得委屈,却还安慰父亲道:“想是军务繁忙,将军只能先行返回。其实也并不打紧,女儿到得燕都,便可见着将军,到时必有书信给阿爹报平安。”
甄文庆喜道:“我孩儿性子这般和顺,将军必定喜爱。待你安顿下来,阿爹与你兄长,再去燕都探望。若是还缺什么,也只管来信告诉家里。”
跟在马车旁的冬燕不禁笑道:“老爷这可是多虑了,想那都督府,乃是燕州境内第一个府邸,要什么没有呢?”
“唔,此言甚是,此言甚是!”甄文庆拈着胡须,心情又畅快起来。
于是两日之后,史广兴、邢有贵两位巡检,带着十名挑选出来的队正营管,连同甄倩儿冬燕两个,便启程离开常山,沿官道北上,往燕都而去。一连行了几日,甄倩儿才忍不住问史广兴:“敢问史巡检,咱们还得几日,才能赶上郭统领?”
史广兴三十五六岁,脸型狭长,浓眉尖鼻,唇上留着短髭,闻言诧异道:“统领大军并未走这条路啊,他们往东至长芦,再乘船返回燕都去也。”
“哦。”甄倩儿甚感失落,低头钻进了马车。
郭继恩自然不知女儿家心思,他率军赶到长芦之后,便命向祖才部先行返回海津。自己又等了两日,终于见着韩煦,上下打量一回便抱拳笑道:“宪使远来辛苦!荐书急招,千里相逢,惟愿这燕镇之地,能遂足下长风破浪之志。只可惜佳节已过,未能与宪使共饮雄黄,畅言心怀,甚为憾事。”
“不敢,制将军燕台征辟,虚怀以待,韩某实铭感五内,无以为报也。”韩煦一边叉手还礼,一边打量这位年轻统领,个头不高,却是肩宽腰细,身姿挺拔,面容白皙俊秀,双目清澈有神。他心下暗道果然人物非凡,却坦率问道,“只是巡查使一职,朝廷空置久矣,不知将军以此委任于下官,莫非另有深意?”
“此事咱们坐下来详谈。”郭继恩便请韩煦往码头附近的水路驿而去。县令仇文辅、杨运鹏、郭继骐、王庆来、段克峰程山虎等都跟随在后。那钱铃原本一路上都显得颇为自如,这会却连大气都不敢出。陆婉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拘束。
秦义坤一手牵着一个娃娃,跟在韩煦身后,见郭继恩转头注视自己,便嘿嘿一笑。韩煦忙道:“这个乃是邯郸府来的秦义坤秦校尉,其人甚是有趣,待下官详细与统领知晓。”于是便将秦义坤之所作所为都了一遍。
郭继恩果然大为惊奇,他停下脚步,伸出大拇指道:“了不起!不过你这等性子,做个军官却是可惜了。回燕都之后,你也不用去军营应卯,我将你转至统领署,交给霍真人,他必有用你之处。”
“是,只要统领觉得俺有用处,去哪都成。”秦义坤咧嘴笑道。杨运鹏也是面露钦佩之色,连连拍着秦义坤的肩膀道:“仁义!”
众人进了驿馆,先将女眷和孩子们安顿好,然后郭继恩与韩煦、杨运鹏、郭继骐、秦义坤五人至临风阁内坐定,远眺槛外景致。韩煦便先道:“制将军常山大捷,下官先行道贺。不过那并州都督卢知守,既已被擒,统领一刀斩了便是,如何还将其槛送京师?必受魏王折辱而后致死,甚为可叹也。”
郭继恩一愣,继而笑道:“魏王心险而鸷,我在常山将卢知守结果了性命,固然痛快,难保日后魏王不会以此为柄,加以罪责。是以索性将其送往京师,让他们彼此了却了这桩仇怨,也算是求仁得仁。”
韩煦注视郭继恩道:“制将军年才弱冠,倒是将人心想得透彻。既如此,则将军何以非要韩某来燕州,做这个巡查使?”
程山虎领着驿夫们奉茶上来,郭继恩一面请茶,一面问道:“宪使以为本帅此举,有何用意?”
“太宗盛帝时,因山河形便,设为下诸道,以观察使为一道府县之长,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韩煦侃侃而谈道,“永德帝时,又于各道分设巡查使,廉查官吏,按劾刑名,与观察使俱为诸道长官,并称二使。又另设统领之武职,以掌管兵事。由是三衙并立,吏治清明。只因后来边患加剧,朝廷以都督总揽数道之军务民政,往往兼领诸道观察使,为防掣肘,于是渐罢巡查使之职。如今郭制军以燕州军统领兼任河北道观察使,正是总兹戎重,惟揽事权,号令一出,莫有不遵。以如此独断专杀之威,却又复设巡查使之职,此所以下官之困惑不解也。”
“宪使所言,极是清晰,都是当年文武分治,盛世之景也。生儿不远征,生女事四邻。浊酒盈瓦缶,烂谷堆荆囷。”郭继恩闻言感慨道,“而如今呢,四面边烽,国蹙役繁,中原南北,争战未休。我燕镇之地,侥幸尚称平安,而本帅最为急迫之事,乃是练兵守土。是以民政之事,只能另托高贤。巡查使之职分,韩兄既已知晓,可安心去做便是。”
韩煦点头,正色道:“既如此,则燕镇各府县同僚,休怨韩某秉公行事,铁面无情也。”正在此时,段克峰匆匆上来,面色凝重道:“禀报统领,横海镇有密信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