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赈济与抚恤
郭继恩见此情形,只得又抱拳还礼,将大家扶起道:“子镇守一方,保得百姓平安乃是职分所在,如何当得起父老们如此大礼!”好一番劝慰,见百姓们俱都散去,孙光祖才领着名士李松玮、巨贾甄文庆等本地贤良上前见礼,又是一番寒暄之后,郭继恩便教往军营点检署详谈。
路上郭继恩低声对王庆来道:“咱们不过是做了本分之事,百姓便这般奉承,倒教人心中很不好受。”王庆来诧异道:“兵过如篦,若不是咱们奋力杀贼,不知他们还会遭受多少荼苦,便是受他们一拜,也是理所应当嘛。”郭继恩却只是摇头不语。
那井陉县令已经不知所踪,县丞县尉却都逃进了府城。郭继恩也没有责怪他们,当下就请曾在外州担任过县令职务的李松玮,暂摄井陉县令之职,担负起清查赈济诸事。又请孙光祖拔一班快手借与李松玮,便往井陉去理事。那李松玮已经是须发皆白,却也不含糊,爽快起身应命,领着人告辞而去。
甄文庆等本地富户,则各自捐出钱粮,以助官府赈救乡民。郭继恩也连连道谢,那甄文庆年近五旬,白白胖胖,满面笑容,盛情邀请郭继恩晚间去自家宅邸用饭,郭继恩推辞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富户们告辞之后,郭继恩才叫有些心神不属的郭继骐拿监军司行文出示诸将,正式由刘清廓出任后军乙师点检,沈龙擢为该师甲旅巡检。郭继恩瞧着另外两个巡检史广兴、邢有贵道:“还请众位遴选名单,遣送品行正直的老卒、五品以下军官们,由二位领着去燕都讲武学堂念书。这个是要紧事,切莫迟误了。”
两个巡检对视一眼,虽然疑惑,还是抱拳应命道:“是,卑职省得了。”
郭继恩点点头,便与诸将一起商议伤亡抚恤之事,他提出建议道:“所有参战官兵,俱都多发一月钱饷,战功另计。凡阵亡者,由各师各旅将名册报至监军司,按每人年俸数额,一次发放十年俸饷给其父母或妻子,其每月饷钱,仍按生前之数,交与亲属,直至父母去世,或子女成年之时。因伤致残,无法再回营者,亦有抚恤,并照给月饷直至其人离世。轻伤者,则给伤药钱。众位觉得如何?”
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向祖才道:“这等优遇,大家定然欢喜,只是开支甚大,督府撑得住么?”
郭继恩肃容道:“这个都是咱们该做的,其实钱粮所费,并不算多。同袍们入役执戈,咱们就得尽量让大家都没有后顾之忧才是。继骐兄弟,你都记下了么,咦,你又在发什么呆呢?”
郭继骐回过神来,忙应道:“是,卑职这就记下。”郭继恩点点头,又嘱咐道:“各处营监队监,都会将伤亡名册和缴获清单,都报至你处,你可都要查看仔细了,不可错漏。向点检刘点检,你们也帮着一起做这事罢。”
两人都答应下来,孙光祖、蔡南全等也留下来帮着一起合计,及至黄昏时分,各项数字都已核计出来,燕州军此战共阵亡两千八百余,伤一千七百,其中重伤者六百余。斩敌自点检彭虎、游登龙以下共计一万六千余,俘二万五千。另缴获兵甲、粮草、辎重、金银财物,数量亦相当可观,此外还缴获战马三千余,驮马三千,的确称得上是一次战果辉煌的大胜。
郭继恩瞧着这些数字,沉吟道:“一战歼敌四万余,本来去年卢家败于梁忠顺,就折损了不少老卒。这次他们是彻底被打断了脊梁骨,再也无力兴起了。咱们书报朝廷,露布四方,将那卢知守遣送西京。常山这边,还请孙使君等合计百姓人口钱粮损失,发放丧葬之钱,计额补助钱粮,并报与燕都。回头会有新任燕州巡查使前来审视,这位巡查使铁面无情,若是被他纠出错处,便是本官也不能为你们情的。”
“巡查使?那位韩煦韩宪使么,”孙光祖有些头痛,硬着头皮道,“是,下官知道了,今夜便与蔡别驾等将章程议定下来。”
郭继恩点点头:“军营之中存粮甚多,可以先支应与你们用度。当然也要报与燕都计档核销。”向祖才这时瞧瞧漏刻:“竟已到了酉初时了,那位甄员外还在等着呢,咱们这便去他宅中叨扰一顿酒饭罢。”
众人都笑了,郭继恩也笑道:“既是收了他的钱粮捐助,倒是不好拒绝,只能去一趟了。大家同去。”
于是文官武将们都出了军营,由孙光祖领着往东大街而去。郭继恩与向祖才走在一处,低声商议道:“伤残军士,不但要给抚恤饷钱,还得给他们寻个安稳饭食,这才能教大伙真正安心。”
“不知少将军有什么法子,”向祖才心询问道,“莫非是,授田?”
“授田固然是一个好法子,只是督府手里的公田恐怕是没有那么多啊。”郭继恩感慨道,“这个才是咱们治理燕州最艰难最要紧的一篇文章。容不得半点错疏,回头我得与霍长史、周点检等详细计议。”
向祖才苦笑:“行军打仗,卑职敢胜任,这理政之事,就帮不上统领了。还是得靠那些个文官与谋士们。”
郭继恩没有答话,他一边策马徐行,一边自语道:“田者,可以赎买,再分租给百姓、回乡军士,耕者有其田,这个乃是之道,督府当尽力为之。不过这还不够,须得新兴百业,以为社稷生计,如此,或可使下苍生安居乐业,再无流离之苦。”
向祖才听得此语,虽是不大明白,却是背上冷汗涔涔。他惊疑不定地瞅着郭继恩,不知道这位少年统帅究竟是什么打算。另一边的郭继骐却是钦佩地望着兄长,他咬咬牙,凑近道:“有一事须得报与大兄知晓,我那亲兄长郭继彪,已经投了并州军,这次便跟着卢家一起攻入了常山府。不过他没有被俘,想是跟着那卢知进往南面逃脱了。”
郭继恩闻言,也颇觉惊讶,他想了想摇头笑道:“这件事,你回燕都之后,还是跟令尊一声罢。料想将来,你们兄弟还有战场刀兵相见之事,须得教他先有个准备为好。”
“是。”郭继骐低声应道。
不一会,已经到了东大街上的甄宅,那甄文庆与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几个作陪的员外,都在门外恭候着。见郭继恩等到来,忙都上前叉手见礼,又殷勤请入院内。
郭继恩进来一瞧,但见十分宽阔一处院落,气象峥嵘,显是兴旺之家。众人一边称赞,又被引入花厅就坐,甄文庆便请郭继恩坐了上首,随即吩咐开筵。
甄文庆踞坐于郭继恩右侧的桌案,心回话,他告诉郭继恩,自家祖上也曾经为官,做到过一府刺史,如今在常山府境有良田数百顷,并另有织坊,内有织机上百,生计颇佳,堪称常山府城之中第一个富户。
郭继恩便问道:“记得定州府境内,有一何姓员外,亦有织机数百。甄员外可曾听过?”
甄文庆忙笑道:“这位何员外乃是本州第一个织机大户,草民如何不知!他家的布匹,品质上乘,军中多有采买,赌是好大生计,草民却是自愧不如的。”
郭继恩闻言,点头沉吟不语,不一会,又有家仆端着菜肴进来,后面却跟着一个约莫十六岁年纪的少女。
这少女头插珠翠,穿一件海棠红的对襟襦裙,身段窈窕,蛾眉凤眼,花容玉面,略带羞涩。她盈盈行至郭继恩案前,先福了一礼,细声细气道:“将军万福,女子这厢有礼。”然后便上前为郭继恩斟酒,又偷觑他面容,面上羞意更甚,“觞酒既升,祈愿将军威行万里,公侯百代。”
郭继恩忙举酒盅道:“多谢娘子。”这少女低头退开,又福了一礼,这才转过去为孙光祖、向祖才等斟酒,并轻声着祝福话语。郭继恩便目视甄文庆,这员外见他眼神询问,忙堆笑道;“这个乃是女甄倩儿,如今已经十六岁,虽是个粗野丫头,却也习得女工琴棋之艺。是以不揣冒昧,欲荐于将军枕席,以为侍奉。”
那甄倩儿听得父亲之语,又转头偷瞄一眼郭继恩,羞不可抑,低头匆匆退了出去。郭继恩闻言诧异,沉吟未答。甄文庆怕他误会,连忙又道:“草民自知身份低微,并不敢求秦晋之匹,只因见着将军年少英雄,是以将女儿献上,服侍将军起居,还望将军成全了草民这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