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叛将逾边墙
张时权微黑的面孔一阵狰狞扭曲,终于平静下来,低叹一声道:“赵点检于人有救命之恩,是以今日人冒死妄为,将他送出城去。人私义虽了,却愧负国恩,更是无颜面对众位同袍了。”
护在他身前那名哨长惶惑道:“团练,你这…”
张时权打断他道:“不必再了,你们降了罢。”罢横刀往自己颈上一抹,颓然栽倒。
郭继恩大怒:“都给我拿下!”
亲卫营官兵一拥而上,将放弃抵抗的最后三人擒住。于贵宝等人终于挤了过来,见郭继恩平安无事,心下都长松了口气。于贵宝都差点要哭了:“老夫冒死苦谏,少将军往后再不可行此轻率之举!今日万幸无事,若是伤着些儿,教职等如何自处!”
他着又转头叱骂王庆来道:“糊涂东西!你身为亲卫之长,理该护住主帅周全,如何还让统领冲阵在前!老夫要免了你的官,发落至煤场去,教你一世也不见日!”
“不要骂他了,赶紧审个明白。”郭继恩打断他道,“是我教他领人跟着的。”
张季振挤到郭继恩身边抱拳道:“末将这就率领人马,出城追拿赵时康。”
郭继恩还刀入鞘,抬头瞧瞧已经渐渐亮起来的色,点头道:“可。薛宁,你挑一员团练,带上骑兵与张团练同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宁略一思忖,便喝道:“芮殿文芮团练!”
“卑职在。”一名身形瘦长的校尉应道。
“我将骑兵都交与你,替张团练带路。”薛宁吩咐道,“如今已至卯初时,色已亮,教军士们务必抖擞精神,仔细搜检!”
“是。”那芮团练急忙领命,返身回去召集人马。很快,两路骑兵汇合在一处,打马加速冲出了关城北门,步军官兵们紧跟在后,出城之后便分作队,迅速散开。
郭继恩步出北门,挑了一块山石坐下,瞅着眼前地势险峻的角山。暗蓝色的苍穹之下,东面的边已经微微露出曙光,从半山坡往下,各种野花竞相开放,将群山装扮得绚彩多姿,从半山往上,怪石嶙峋,一道年代久远的边墙蜿蜒而进,有几处地方都已经坍塌了。
他眼瞧着不少士兵从坍塌的缺口处翻了过去,继续向北和东面去搜寻逃犯,微凉的晨风吹得军袍猎猎作响,他却满心焦躁,忍不住摇头自语道:“今日这事,实乃奇耻大辱。”
跟在他身后的段克峰与程山虎彼此对视,段克峰低声问道:“今日是你第一次杀人罢,可有何不适么?”
程山虎摇摇头:“当时无暇顾及,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些想吐。”
段克峰笑了笑:“往后就好了。”他瞧瞧跟过来的拉巴迪亚,想了想又道,“拉巴参军,之前我倒没瞧出来你也是条好汉子,上回对你很是无礼,还请不要见怪。可是个粗人,性子甚是鲁莽,往后还要请拉巴参军多多指点一二。”
“我没有见怪,”拉巴迪亚笑了笑,“不过我的姓氏是拉巴迪亚,不是拉巴。”他见段克峰有些为难的神色,又补充道,“当然,我也很喜欢你们叫我胡子拉巴。以后可以继续这么叫我,我不会生气的。”
于贵宝、毕文和、薛宁和顾齐元等也都走了过来,于贵宝行至郭继恩身后,详细向他禀报了审谳所得的供状:张时权主动请命,后半夜领人值哨北面城门等处。他平素都令人觉得谨慎可靠,于是薛宁和顾齐元也就允准了。
及到寅初时分,张时权已经纠集起近百名忠于他的军士,闯入监牢杀死守卫,解救出赵时康等人。赵时康本想领着人反杀入点检署,但见亲卫营戒备严谨,只得放弃念头,直接奔向北门。途中却被值更巡哨的军士察觉,张时权只得让赵时康父子等夺门先行逃出,自己领着死士守住北门,不让关城内的兵马冲出追赶。
顾齐元声辩解道:“这张时权平日甚少言语,与赵时康亦并无特别亲近,卑职也是不曾料想此人竟会行如此之事。”
郭继恩一直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他突然问道:“张时权乃是你麾下乙旅甲团团练?”
顾齐元心头惴惴:“是。”
“人心难测啊,”郭继恩有些感慨,“为报赵时康当初相救之恩,这张时权甘愿抛却性命。你们他平日木讷少言,却也有近百死士情愿为之效命。而赵时康,我记得他的从弟赵时顺便是死于东虏饶刀下,这是真正的血仇啊。如今他却投了东虏,真不知往后他想起自家从弟,又会做如何想。”
段克峰撇嘴道:“他多半会觉得,自家逃奔东虏,乃是逼不得已,甚或将咱们视作生死大仇,也未可知。”
郭继恩摇摇头,依然没有起身:“赵时康降奔东虏,对咱们来,是一个最坏的结果。”
于贵宝劝解道:“此人已成丧家之犬,即便降了东虏,想必亦无能为也。”
郭继恩仍然摇头:“非也,此人熟知关内地形虚实,那东虏首领乌伦里赤,有雄才而得众心,既得赵时康,实如虎添翼也。往后这临榆关,形势就愈发险恶了。”
于贵宝只得继续劝道:“此时多想亦是无益,还请统领先入城内,用过早饭再议罢。料想到时张季振等必已擒回此贼矣。”
郭继恩却依然固执摇头:“请于监军领着众位先去用早饭罢,不用理会我。山虎、克峰,你们也轮番去用饭。”
他神色不容置疑,于贵宝只得应承,领着军官们先去用早饭。段克峰也跟着离去,回来接替程山虎时,顺便还给郭继恩带来了两块胡饼。
郭继恩却不肯接:“我不饿,你自己吃了罢。”
“少将军,好歹吃一口,这可是羊肉馅的,甚是鲜美。”
“我没胃口。你给拉巴迪亚罢。”郭继恩愈发焦躁,他忽地起身,转身快步进了城门,军士们已经将尸体都搬走,他呆立了一会,又转到城墙之上,向远方眺望着。
拉巴迪亚从段克峰手里接过胡饼咬了一口:“将军现在心情很坏,而且很愤怒。喔,多么美味的羊肉。我应该上去告诉他,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美食解决不聊。”他正要上城墙去找自己的主帅,却又停下了脚步,“你听见了吗?”
“马蹄声!”段克峰点头,“张团练他们回来了。”
城头上的郭继恩比他们更早瞧见骑兵返回,便又急忙从城墙上下来,然而张季振和芮殿文带回的消息却是,曹林宗在窜逃途中被射杀,赵元吉被生擒,唯独走脱了赵时康。
曹林宗的尸体被扔在马背上,身上还插着几支羽箭。那赵元吉双臂都被捆住,军士将他从马上拽下,跌落尘埃,一脸绝望灰败之色。郭继恩恼怒地盯着此人,手握刀柄,恨不得一刀将他劈做两半。
拉巴迪亚忙凑到他耳边道:“将军,请勿焦躁!依照阁下制定的军纪,此人必须交予监军司审决,请阁下不要做出违犯军纪的事情。”
郭继恩忍了又忍,终于没有拔刀出来:“押入监牢看严实了,等着监军官来审个明白。”
“是。”
他转头离开了北门,回到点检署,沉思良久,直到于贵宝等人用过早饭过来。
于贵宝先是招呼诸将坐定,然后斜眼瞧着顾齐元:“顾巡检,那张时权乃是你的部属,这个失察之责,你逃不掉,老夫所言,你可有不服?”
郭继恩有些诧异,他瞧着老将军,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顾齐元面容苦涩:“是,末将失察,并不敢辩驳。”
于贵宝点点头,神色威严:“下属反叛,杀害同袍,你身为上官,有轻信失察之责,况且你前罪未宥,两罪并罚,本该斩首示众。今日却先寄下你的人头,贬为八品副尉,改至统领亲卫营处效命。监军司这般处分,你服是不服?”
顾齐元哪里敢个不服?只得起身叩首道:“监军宽厚,留下了人性命,人心服口服。往后必定洗心涤虑,常思己过,再不敢犯!”
于贵宝这才转头瞧向郭继恩,见他点头,于是吩咐毕文和:“收了他的都尉臂章!”又转头对王庆来怒喝道,“自今日起,监军司会颁下新令,若主帅临阵遇伤,或亡者,亲卫营自营管、营监以下,皆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