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十九章 与雪之别
那时候整个天都人心惶惶,天空中乌云密布,怎也挥之不去;雪也已时断时续下了三天,通往天都城外的道路颇为难行;偌大的天都内鹰犬肆行,闹得人心惶惶;不知父亲如何打点,小翎歌从这无形的包围之中脱身,踏上了一条围绕着困惑、痛苦和寒冷的道路。
小翎歌依稀记得,在自己预料自己将要离家之前,曾有个挺奇怪的人秘密前往家中。那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但面容枯槁,唯有那一双阴寒冷鸷的眼睛现实他还未老去。
见了那人,小翎歌才忽然想起,早在半年之前,这个人便偶尔出现在当时的家中,但她以为他与其他时常来府上拍马屁的人无异,所以便没有对其多加注意。
后来想想,只有这个人来时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手上也没有带任何礼物。
当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的一个雪天,此人再次踏足家中,若有所思地看了小翎歌片刻。虽然他的神情比之恶徒无异,但小翎歌并不觉得害怕。因为他虽然看起来阴冷而凶恶,但身为官宦子女,她还分得清哪些是面凶的清官,那些是笑面虎。随后他目光露出隐隐的忧虑,似乎遥想到了她的未来。
此人到来时,曾经与其父密谈了半日,一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可待到谈话完毕,那男人走出来时,只是尝试对小翎歌笑了一下,尽管笑得极为不自然,像是僵硬的铁皮,但小翎歌还是觉得未有着落的心里得到了些安慰。
他对她说道:“不要担心,你会有几位姐姐,还会有一个弟弟,他们会陪伴你的。”
说完,他便离去了。小翎歌依然记得,一家人围在屋里或悲或怒的撕裂的场景,只有她仿佛隔绝了一切,从家人和家宅之中隔离。她不断地回想着那个人的话,试图领略其中意味,但总是浑然不知,直到她父亲告诉她对于她的未来做了迫不得已的规划。
雪越下越大,往日的幸福却越来越少。在庭院堆了几尺,无人清扫。他们似乎都已经认命,只是心里还带着些许侥幸希望。
可小翎歌似乎那时候便忽然开始变得敏感。她明白,若不是弥天大罪? 父亲也不至于将其送走。
自那日后,家中便再无安宁之日。
她看到了肆意淫乐的那些曾经熟悉的亲人们? 也看到了败坏的过程。那一刻? 她竟然产生了厌恶之感,只希望赶快离开这里。
那一天来得并不算太晚。只在半个月之后? 独自在庭院里看雪的小翎歌便被那个冷漠的男人带走。
他对她说:“是最后的日子了,该离开这里了。”
最近城内总也不太平? 先是有两个侍郎倒了霉? 后来又牵扯出诸多富商巨贾? 就连五卫郎也是噤若寒蝉。每当她看到街道上成群结队、步履急促的督京卫,她就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这一次,轮到她家了。
“我们要去哪?”小翎歌问道。
没有人来送别,除了她的父亲。他已经一夜白头? 变得无比渺小? 再无往日在朝为官时的风光。现在的他已经成了一个平凡甚至软弱的人,对于家中发生的丑事也已不再过问。
他简单给她收拾了些盘缠,并且嘱咐道:“到了吴家之后,切不可再提起自己的过去? 更不要再说自己过去的名字了……”
他只是这么说。小翎歌那时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她就跟着那个男人上路了。
奇怪的是? 那人今个儿穿着难得一见的官袍,暗红色的衣料,上面绣着蟒纹,看样子像是刚从皇家礼会刚离场一般。
那时候小翎歌忽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乃是督京卫的卫首,起码是主要掌事的人物之一。
可是他步伐不疾不徐,这让小翎歌深感安心,他的手热烘烘的,完全不像看起来那样枯槁冰冷。
走在路上,往来急促的督京卫部众见了他,便远远地拘礼,没有人上前来搭话。
小翎歌问道:“他们好像很怕你……”
那男人似冷非冷地笑了两声,有些干巴巴的,沉声道:“那是因为这件衣服代表着死亡和鲜血。”
“是嘛……你杀了很多人么?”
他只是说道:“很多。”
“我们为什么不坐车?”她又问道。
他们牵着走,走在人心惶惶的天都街道上,天空飘着雪,仿佛他们是在城中漫步,而不是逃命。
他看着天空飘下的雪花,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那是因为我要让他们都看见这一幕,起码得一直走到让你成功出城为止……”
她很不明白,既然是逃命,就都是灰溜溜的,哪有光明正大的走大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的?
走到一处,忽然从酒馆里走出来两个人,那两人跟他一样,身着代表着死亡和鲜血的衣服,看起来年龄也相差无几。
他们看着小翎歌,低声道:“这便是林公的女儿吧?”
那男人点点头,说道:“之后你便跟他们走吧,他们会托人把你安然送到的……”
小翎歌问道:“你要走了么?”
那男人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我要走了。”
“很急么?”
“十万火急。”
“好。”
天都周边已经戒严,现在唯一能进出的,唯有四处拿人的督京卫。他们俩将小翎歌藏在钱箱子里,敲当时朝廷需要运送一批到边城的军饷,她便躲在了里面。
一路上兜兜转转,小翎歌在出了天都的地界之后,又告别他二人,换上了一辆等候已久的马车。
到这里,她以为已经安然脱身,身后的天都已经远去,身前的运饷车队也逐渐远去。小翎歌忽而发觉,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奔波劳碌,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感受道路上无穷无尽的孤寂和痛苦。
在前往芙蓉府的马车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一股难以言明得悲伤忽而翻涌上来,几乎教她想要呕吐。
行在山道上的马车摇椅晃的,她的心也摇椅晃的。前路漫漫,白雪纷飞,视野所过之处,遍是蒙蒙之色。而这就是一个人坎坷不平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