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八章 劝人难劝
也许终究会失去的,才是最宝贵的吧?
如果胡仙仙修成永恒之心,改变毁天灭地的大劫,那她再与烟火人间无缘;如果她无法改变,所有一切都毁灭,也是与祸人间无缘。
对于别的修行者而言,不断变得更强大才是乐趣。对于胡仙仙而言,能让所识所遇的人,都过得更好一点才是乐趣。
因此相比永恒之境,她更爱烟火人间。
所熟悉的人,无论是亲人、友人,还是仇人、路人,一个接一个的在失去,并且失去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么下一个人又会是谁呢?
春节到了,胡仙仙与程浩风陪母亲过年,胡勇刚与葛淑美还有泥蛋儿与桑文秀都留在家中,连血无仇、杭无一、水无痕、唐彩儿也都在,可能是家人的安慰让胡婶心情愉快,本会因胡大仓离世最哀伤的胡婶,倒是最先看开了。
春节既过,便是嘉祥四年,不知不觉中韩泽熙当了四年多皇帝,当年好奇去看登基大典的杭无一,从小女孩长成快十八的大姑娘了。
正月初二,胡仙仙又撵程浩风快走,纵然不曾过问他的事,也能猜出都是重大之事,不能耽搁。
程浩风走后,胡仙仙想让杭无一去看望慈空,毕竟她才是杭无一所称“师父”。
于是打算带了所有徒弟去平乐庵拜访,顺便也看看蒯殿聪之母聪妈过得如何。
正要出门,曲春香来访,她眼泪汪汪乞求与胡仙仙单独谈谈。
进了屋,曲春香讲明来意,米夫人欺负她,请胡仙仙帮忙调解。
诚郡王反叛,车昂让陵州厢军都叛离朝廷时,米副统领没有反对也没有直接参战,胡勇刚平定陵州之后,见他是员能将,没有治他的罪,只是暂贬他为狱卒。
后来车昂藏遁又事发,米副统领受牵连入狱,但在狱中没受什么罪。
终因以前京城中战友是胡勇刚部下,在军中、朝中都勉强能说上几句话,他才得以复职。
从根底上来说,胡勇刚可算米副统领恩人,也因此对胡仙仙的话很看重,尽力平衡着家庭关系,不敢再多惹纠缠。
可是,因了胡仙仙特别吩咐要对米多宝好一点,米夫人仗着这一条,对曲春香百般欺负,稍有反抗或者米副统领帮着说几句,就拿米多宝来压。
曲春香吃饭都要等他们吃完了才吃剩的,要是饭菜做少了,就只能挨饿。
过年时有亲朋好友来访,米夫人让她只许在厨房里忙碌,不许露面见人……
这些琐事听得胡仙仙头大,无奈暗叹:女人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是在彼此为难。
曲春香说着说着哭出声来:“最难受的是……我怀着孩子又还做那么多杂事,哪有搽粉抹胭脂的闲工夫呢?成天灰头土脸……呜呜……老爷他也看我不顺眼了……”
男人全是辣手摧花的,只管花儿好不好看,从来不会想着怎么养花惜花。可曲春香目前处境又能怪谁?
胡仙仙只能劝道:"你跟他的时候就该想清楚,他这样的人只要不抛弃你已算好了,他从来都不是颗痴情种子。”
“这和老爷痴不痴情没关系呀!是夫人她撺掇他们要整我啊,我也不想争啥的。一碗水我都只要了小半碗了,夫人她还是不知足。要不是你发话给夫人撑腰,她哪会这么整我?”曲春香擦了泪,有些怨恨地看着胡仙仙。
在曲春香心里,目前困境的根源只是米夫人贪婪凶狠,还又有胡仙仙撑腰造成?
劝不醒,胡仙仙怒挑眉说:“要是我换成你,就不想什么分与不分又分多少的事儿,我直接放弃这碗水!”
曲春香微张着嘴,目不转睛盯着胡仙仙,仿佛看一个怪物,又仿佛看一个傻子。
好一会儿后,她才眨了眨眼睛说:“那你……那你不成了永远得不到‘水’?我觉得吧……分得再少总还有一点儿,你这样想,那可一滴都没有。”
“为什么非得要有那碗水呢?”
对于胡仙仙所问,曲春香完全不知如何接话,呆了呆才又语气平和道:“唉……我等俗人难以明白仙姑想法。不过,与你交谈之后,我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她心情好了很多,告辞离去,胡仙仙的心情不太好了。
胡仙仙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喊了杭无一出去走走,一边散步一边说事儿。
“咯咯……这个曲春香心情是得好啊,她肯定是想着她自己不管怎样总还有个孩子,她男人还是会看顾她一些,而阿姑你啥都没有吧?阿姑,我真很少看你气成这样呢,鼻子都气歪了。”
一碗水,依胡仙仙的想法是若要与人分,与其分多分少怄气,不如不要那碗水;她从前一点也没觉得这想法有错,可居然被渐渐色衰而从良的曲春香因此暗嘲,她实在郁闷!
难道不和人分,真的会一滴水也得不到?落得怎么选都难免孤独的命运,真是因为自己太固执自私了?接受扎措,与其他女人共享家庭、互相包容,就能改变命运?
甩甩头,甩开胡思乱想,胡仙仙懊恼地说:“我当然气啊,气我自己。我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脑袋抽疯了才管这种闲事,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了,我怎么就这么无聊透顶?”
“阿姑……你不用这么跟受了天大的刺激一样儿吧?以前那么多人乱骂你,都还能嘻嘻笑笑,你何必跟一个俗气小女子较真儿?”
“我何必跟她较真儿?我本来不想管这些闲事的,是你三师伯所托才来掺和这种事!也不知道程浩风是什么意思?借她的嘴来嘲讽我连一滴水都没有?”人心最怕猜,胡仙仙越想越觉得程浩风故意的。
师徒俩闲扯了半天,回去后天色已黑,曲春香居然又找了来。
“你又找我哭诉什么?你好好守着你那半碗水吧,我一滴水也没有呢!"胡仙仙向来小气记仇。
曲春香抹着泪说:“哪有半碗水啊?他刚娶我进门,新鲜劲儿还没过呢,家里的事就全让她做主,以后可怎么办?我受了委屈,我想着和老爷多年的情份,也不争那一点儿半点儿让老爷为难,且忍一忍。谁知老爷却说什么本来该以夫人为主,我理应顺从些、卑微些。”
“的确是该这样啊?你不都想明白了吗?只要有得分你的就好,怕会落得一滴水也没有。”胡仙仙奚落着,“再者,你和米副统领的那点情份只是男人花钱寻欢作乐,跟他们同甘共苦的夫妻情可不同。”
春寒料峭,曲春香瑟缩几下,她的妆容全花了,显出皮肤上的干纹细纹,多了几分憔悴苍老,但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我先前来找你时,没想到我在他心里会是那样啊!我根本没有半碗水……"
曲春香从胡家小院返回后,怕米夫人说她偷懒出去耍,悄悄进了门,不料听到了米副统领夫妇说的话。
米副统领劝米夫人且忍让这半年,等孩子生了,再对曲春香苛刻些,那种青楼女子必定受不了艰辛生活,一定会主动离开去勾搭别的男人。
"最让我难受的,不是老爷让夫人虐待我,是他说我一定会再勾搭别的男人!我以为在老爷心里,我还是占了点儿位置的,我不介意他分点儿位置爱别人!我介意的不是他爱我多点还是少点,是他根本不爱我!在他心里,我居然那么的不堪……”
胡仙仙有些惊愕地看着她,曲春香仿若荡去了所有心灵浮尘,显出了本真。
“他怜悯我,不是爱我!而且,就算是这份儿怜悯也只是接纳我生下孩子。对我的接纳也有前提,我必须顺从夫人,不能伤害夫人,要是我胆敢对夫人不利,我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曲春香此时没有流泪,眼神却比哭哭啼啼时还悲惨。
胡仙仙轻声叹:“哦?你看得这么透彻?这不像你说的话啊。”
“这话是春爱妹子曾经说的,我哪能想那么深。当年她照顾霍将军原配夫人很尽心,我不懂她为什么不趁机争宠,她说的话是与我差不多。这一月相处下来,果然如她所说,男人玩乐的时候追捧青楼女子可心里其实瞧不起青楼女子。”
提到曲春爱,胡仙仙也觉得她不仅容貌更胜曲春香,所思所想也远胜了,能在霍飞占点位置,凭的不仅是美貌。
“就算你知道是这样,你也不会离开他的,对吧?何必来烦我?你以后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多为你孩子着想些吧。”
曲春香咬咬牙,像要做什么艰难决定般,犹豫片刻才开口:“要是我想离开他了呢?我看胡老爷是真希望老来得子,你能不能说是看错了,我怀的其实是胡老爷孩子?”
“不能,我不能骗忠叔。还有,与其总想着靠男人摆脱困境,不如想想怎么和米家的人处好关系。”胡仙仙摇着头严肃说。
曲春香怔愣片刻,起身告辞,单薄又略显笨重的背影凄凉远去。
第二天,胡仙仙与徒弟们得以成行,去拜访了慈空后,又去琼莲宫看望齐楚鸾和樊楚瑶,看天色还早,又要去宜州城逛逛。
为了方便,都穿了俗装,她和杭无一、水无痕、唐彩儿在街上走着,如同四朵姐妹花,引得一些不怀好意之辈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