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故作惊讶地看着俩人,愉快地打招呼“星然,韩铮,你们怎么来了?”

俩人都没说话,反倒是顾先生咳了两声“过来,坐下。”

“小念已经找到了,现在在我的一个老友那里。屹凡,你说说看,小念是在哪儿找到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顾屹凡再不明白什么情况就太蠢了。他敛起了笑脸,神色淡淡。

“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小念是我藏起来的,韩铮公司的危机也是我在背后指挥的,所以呢?”

顾屹凡大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欣赏着每个人的脸色“就像我跟韩铮说过的那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混账!”顾先生率先暴起,他随手抓起面前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顾屹凡的面前,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不定。

“屹凡,你怎么能?”在场所有人里,苏雨玉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屹凡,心中悲凉不已,一时间她竟找不出何时的语句来形容。

“凡事终有因果,我输了,随便你们吧。”

“星然,韩铮,我知道是我没有管教好儿子,让他给你们填了这么大麻烦。”顾先生被顾屹凡无所谓的态度气了个半死,他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转而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许星然和韩铮。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许星然不想替韩铮做主,故而没有接话,只是悄悄捏了捏韩铮的手,示意他说话。

韩铮已经看懂了现在的情况,顾先生摆明了就是要保住顾屹凡。

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是韩铮也很清楚,他没有任何资格怨怼顾先生,同样的情况,换做是他处在顾先生的位置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保住顾屹凡。

说到底,不过是各自的角度不同罢了,毕竟人都是自私的,何况是年纪大了,又只有顾屹凡一个儿子的顾先生。

“唉,那我就直说了。”顾先生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没脸,“这事是屹凡做错了,按理说你们怎么做都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叔叔年纪大了,还是想在你们面前,要个面子。”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早就想通了的韩铮在他话音刚落下时就点了头,“我只能答应您,我不会主动找他麻烦。”

是的,不会主动找麻烦,这是韩铮的底线。

他韩铮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别人揉圆搓扁,顾屹凡做了那么多事,甚至是他心中猜测的那些事,让他就这么轻易放过顾屹凡,他怎么可能甘心。

和顾屹凡交手这么多次,韩铮很清楚顾屹凡的个性,今天不让他,明天他就会继续搞小动作。

韩铮这话说得浅显易懂,顾先生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别的,他也知道人都有底线,韩铮能答应这个已经是做出了极大让步的。

事情到了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韩铮和许星然带着小念回到了s市。

一时之间,许星然还是有些恍惚,她有的时候看着小念乖巧地自己玩耍,就觉得有些难以相信,她实在不明白,当初那个处处为她着想,时不时就从国内飞去美国看望她和小念的顾屹凡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有些问题注定是想不出答案的。

所以,当许星然得知顾屹凡约韩铮单独见面时,她太清楚不过这意味着什么。

“不能不去吗?”许星然拉撰铮的手,眼神里带了些哀求。

“乖,这些事总要有个了结,这次见面之后,我和他之间就真的再无瓜葛了。”韩铮蹲下身子,温声细语地安抚着许星然,施巧芝说过,孕期的女人很情绪化,不能刺激。

走出席家大门的同时,韩铮也拨通了自己在市局的好友的电话,与对方约定了时间之后又将和顾屹凡约好的见面地点发给了对方。

顾屹凡选在了s市的一家三星级酒店的顶层总统套房里,韩铮如期赴约,连项恒远都没有带。

“说吧,找我来什么事。”进了房间,韩铮没有丝毫怯场,反而像是在自己家似的,随意地坐到了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对于他的举动,顾屹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是跟在他身后坐下,主动将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

韩铮抬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给他倒满。

“也没什么,我想你应该有许多疑惑,这次约你出来,就是给你解疑释惑的。”

“哦?”韩铮不置可否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后,就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顾屹凡的下文。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韩氏集团急速扩张发展的时候,s市有家小建筑公司,老板姓裴。”

韩铮皱了皱眉头,发现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他并没有询问,而是继续静静地等着顾屹凡说下去,他知道,就算他今天一个字也不说,顾屹凡也会把过去的恩怨说个清楚。

“当年裴先生只是个包工头,赚了些小钱以后开了那家小建筑公司,他是个老实人,做工认真从来不偷工减料,业内口碑极好。”

“但是你哥哥,也就是席正南,他看上了裴家的小公司,在多次商谈无果后,设计让裴先生背上巨额债务,不得不宣告破产,将公司低价出售给韩氏集团。”

听到这里,韩铮已经明白了顾屹凡的意思。

当年的确有这样一个姓裴的小老板,在被迫出售公司之后,他们全家人都从s市消失了,他也问过席正南,席正南说他们受不了打击,回老家了。

现在看来,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怎么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席正南没告诉你吗?”顾屹凡嘲讽地看着韩铮,好像韩铮是在装无辜一般。

“韩氏集团收购裴家公司的第二天,裴先生就因为打击太大跳楼自杀了,裴太太也紧跟着殉情自杀。当时他们的女儿裴雅贝还在京城读书,一夜之间父母双亡让她精神崩溃,选择了自我了断。一家三口,就因为席正南的韩氏集团扩张计划,一夕之间,全没了。”

韩铮皱紧了眉头,这些事他是第一次知道,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因为可以补偿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他握紧了手里的高脚杯,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停地默念着“这与顾屹凡无关,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借口。”

“你是不是想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屹凡已经喝光了酒杯里的酒,他浅浅微笑着,像是回忆到了美好的事情。

“裴雅贝是个可爱的女孩,她没有星然漂亮,但很聪明,我们说好的,等她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

“可惜,我没能等到她毕业,只等来她的死亡通知书。”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毁了韩氏了吗?因为韩氏,因为席正南,所以雅贝死了,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却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眷恋,一切都是因为你们席家!”

面对顾屹凡的指责,韩铮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任何,他可以想象得出,这些年顾屹凡带着对裴雅贝的怀念,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也许为裴雅贝报仇,已经是他的全部支撑。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韩铮还是淡淡的样子,他坐在沙发上,微微抬头,脸上平静无波,说出的话也没有任何温度。

“我爸妈的死,还有我哥的死,是你做的。”韩铮握着杯子的手越发收紧,目光始终停留在顾屹凡的脸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顾屹凡不置可否,他淡定地换了个姿势,摊了摊手“这种事不是显而易见吗?”

“且不说你父母,只说席正南,我就不可能让他活下去。”方才还风轻云淡的脸在这一瞬间变成了阴狠,面部扭曲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韩铮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之间他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眼前的顾屹凡根本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怎么?很生气,那来杀了我呀!”顾屹凡张开了双手,脸上满是欠揍的表情,显然是吃准了韩铮不会拿他怎么样。

“你想多了。”韩铮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放下酒杯,起身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走到顾屹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是文明人,也是守法的好公民,对你动手,你不配。”

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总统套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全副武装的察一拥而入,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韩铮多年的好友。

好友用眼神询问着韩铮,韩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

“我们刚才的对话都在里面了,祝你余生在监狱里过得幸福,过得快乐,最好,沉浸在对裴小姐的怀念里,生不如死,如此才不会辜负我一番谋划。”

离开酒店时,韩铮就站在酒店门外,安静地看着脚下的柏油地。

青灰色的柏油地,细看之下坑坑洼洼,坚硬而扎实,不会轻易地裂开,更看不出任何其他颜色。

他又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酒店最高处的一个一个小窗口,因为太高而变成一个一个的麻将块大小,让人分辨不清里边究竟有过什么。

已经没有人记得,多年以前,这座酒店还不是三星级,最高层的总统套房也没有这么贵,曾经有个叫裴雅贝的女孩,从顶层的窗户纵身而跃,在韩铮此时站着的这块地面上,砸出一个绚烂地血花。

自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憧憬着婚姻的前程似锦的男人,多了一个利用职权疯狂报复的偏执狂。

他叫顾屹凡。

“妈妈,我认识了一个哥哥,我很想他。”小念躺在许星然怀里,乖乖地看着她,“妈妈,你帮我找他好不好?”

许星然怔了一下,想起席浩轩来也是心中温暖“妈妈也很想轩轩哥哥,但是妈妈找不到他了,他和他的小姨去了其他的国家,拥抱他们的新生活了。”

“妈妈也认识轩轩哥哥吗?”小念晃了晃许星然的手,期待地看着她。

“嗯,轩轩哥哥也帮助过妈妈,所以妈妈很喜欢他。”许星然抬起头,不让小念看到她脸上的遗憾,嘴里却不忘安抚小念。

“小念要乖乖读书,快快长大,等小念长大了,轩轩哥哥就会回来看小念了。”

许星然在心里默默道歉,这只是个善意的谎言,她并不希望年幼的小念就要面对如此沉痛的分别。

她并不知道席浩轩去了哪里,明明说好去了国外安定之后就会和她联系,可这么久了,无论是席浩轩还是傅蝶儿都不曾与他们联系过,就像两个大活人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真的吗?”尚还不懂得分辨的小念惊喜无比,“是不是只要我学会一百个汉字,轩轩哥哥就回来了?”

在小念的世界里,还不明白长大和读书究竟是什么样的概念,但这并不妨碍她去理解。

她记得以前她不乖的时候,轩轩哥哥会跟她说,等她学会一百个字妈妈就会来接她回家了。

在轩轩哥哥离开之后,她总是缠着然姐姐教她识字,等她真的学会一百个字的时候,妈妈也真的来接她了。

所以,在她的概念里,只要学会一百个字,愿望就会实现。

“一百个汉字?”许星然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又忽然想起以前席浩轩和她说过的话,哑然失笑。

“一百个不够,轩轩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小念如果想让轩轩哥哥早点回来,就要先学会一万个汉字,还要学会一千道数学题才可以。”

“啊,要这么多吗?”小念有些纠结也有些失落,让轩轩哥哥回来实在是太难了。

“小念要放弃吗?”许星然谆谆善诱,她说不上自己心里究竟是庆幸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她欣慰于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小念的乖巧懂事,也遗憾她曾经的灵动不再。

“不,我要哥哥回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只失落了几分钟,小念就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她肉肉的小手握成拳,目光炯炯地看着许星然,“妈妈可以监督我!”

“好,妈妈监督你,以后小念要努力学习哦。”许星然与她轻轻地击掌为誓,看她开心无邪的样子,自己也觉得舒心不已。

春节就要到了,韩铮一直在四处游走关系,希望顾屹凡的判决可以在春节前有个结果。

顾先生也在忙活着,在前线奋斗了一辈子的人,苏丹维过和,金三角禁过毒,边疆镇压过武装,临老临老却要为了自己的儿子四处奔走,只为他保他一命。

苏雨玉当时是真的气,气到想和顾先生离婚,气到想找个远离京城的小地方了此残生。

可是气过之后她也冷静了许多,这一切和顾先生有什么关系呢?最多最多也不过是他太信任顾屹凡,给了他太多权利,才让他游刃有余地去做这些布置,害了席家一家子。

韩铮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早就知道,只要顾先生还活着,他就搞不死顾屹凡。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死,他只想让他活着,好好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监狱,将会是顾屹凡最好的归宿,也是最适合他的归宿。

地处华中的s市已经许多年没有下过雪,今年却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让一众喜欢穿羊毛衫配短裙高靴的漂亮妹子们不得不裹上厚重的大衣和鼓鼓囊囊的羽绒服。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元宵节刚过去一周,顾屹凡的案子也开庭了。

这是在和顾屹凡撕破脸皮之后,许星然第一次和顾先生见面。他看起来老了许多,本来只是半白的头发已经彻底斑白,身体也大不如前,如果不是苏雨玉在旁边搀扶着,怕是走路都困难。

许星然心头一酸,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自己站着都困难,又何必上去给苏雨玉添麻烦。

最终的判决结果不出所有人意料,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韩铮的表情无喜无悲,顾先生也是长叹一声。

二十年很长,二十年也很短,没有人会知道二十年后,顾屹凡会变成什么样,但不可否认的,他此生都已经葬送。

小念重新回到了学校,依然放学回家吐槽老师的英语口音,叽叽喳喳地讲着幼儿园里的小八卦。

但是许星然很清楚,小念还是有所改变的,她不再哭唧唧地不肯写作业,反而缠着顾阮阮教她识字做题。

周末也不吵着去游乐园,而是和韩铮一起留在家里陪她散步,趴在她肚子上,给尚未出世的弟弟讲故事。

怀孕六个月时,许星然去做了b超,得知二胎是个儿子,她内心是喜悦的。

儿女双全,凑一个好字,想来以后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他们一家人也能幸福平安地生活在一起。

转眼天气渐暖,许星然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子,肚子看起来倒有些像当初小念快生了的时候那么大。

毫无陪产经验的韩铮把所有工作都扔给了韩涛和顾泽沥,一心一意在家陪着许星然,每天除了哄她喝汤,就是拖她出去散步。

家里到处都堆放着孕期指南,随手可拿的孕妇生产知识手册,许星然哭笑不得却也没办法反驳。

谁让韩铮可怜兮兮地在她身边装委屈“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第二个儿子即将出世,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女人怀孕生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过程,你不能剥夺我作为父亲的乐趣。”

是啊,她不能剥夺韩铮作为父亲的乐趣,哪怕他非要学着网上的那些明星奶爸,拿着无毒的马克笔在她肚子上画画。

画得像也就罢了,偏偏又画得看不出是个什么,嘚瑟地发到朋友圈,被一众损友损到气炸还不肯收手。

吃过午饭后,照例是俩人散步的时间。韩铮像只大型犬似的,目光灼灼。

“星然,我们该出去散步了。”

许星然不甘心地放下手里拿个半天都没动过的勺子,纠结地对着手指头,企图以卖萌来逃过。

“星然,书上说了,多运动好生产。”

“唉……知道了。”许星然败下阵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餐桌,韩铮立刻上前搀扶住了许星然。

俩人的散步录像是固定的,从席家出去,绕着小区的人工湖转一圈,然后回家睡觉。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许星然总觉得今儿一天都慌慌的,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俩人走了十几分钟,总算走到了人工湖旁的鹅卵石小路上,许星然看着湖水里自由欢快的锦鲤有些不想走,只是嘴巴刚张开还没说话呢,肚子就是一阵剧痛。

“席、韩铮,我肚子,好疼。”说着她就要跪倒,也亏得韩铮反应灵敏,在她刚有下蹲的趋势时就已经把她给架住了。

“怎么了?”韩铮紧张地询问着,不明白突然之间许星然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肚子好疼,快,去医院。”许星然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韩铮的肩上,整张小脸煞白煞白。

韩铮再顾不上询问,急忙把许星然公主抱起,飞快地往席家跑。

许星然今天穿着条小清新碎花的白底棉质孕妇裙,此时裙子下方已经湿透,整个下身都黏糊糊的,让她难受。

到家门口时,许星然已经不疼了,只是脸色依然白得不像人,她浑身无力,被韩铮温柔地放到了车里,施巧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上了车。

送到医院时,医生也很无奈,羊水已破,宫口未开,如果不及时剖宫产,孩子大人都有危险,让韩铮早点做个决断。

韩铮几乎是用吼的让他们快点手术,而他自己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手术外一圈一圈地转着,全然没了平时的稳重自持。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又好像只过去了几分钟,韩铮的时间感受已经彻底混乱,他不敢去看手术室上方的手术计时,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祈祷着许星然的平安。

“许星然产妇家属,许星然产妇家属在吗?”一个多小时以后,手术室里走出来个四十岁左右的护士,叫了两声之后见韩铮向她走来,便摘下了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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