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迁都辨忠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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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下午,襄阳狂风大作,天空上黑云密布、闪电雷鸣,预示着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
“轰隆隆。”
阵阵闷雷过后,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漆黑太极宫骤然亮了一下,但很快暗了下来。但这闪电也照亮了李渊的脸,乌沉沉的黑影之下,李渊苍老的脸庞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他如老僧入定的坐在御书房的内,没有人知道他坐了多久。面前的御案之上,镇纸压着一张纸片,上面是李孝恭从舂陵发来的亲笔书信,只有短短一行字,上写‘李密战死于宛丘城下,隋唐之战迫在眉睫,望圣上早做准备。’
隋军虽然没有攻打唐朝,但是李恭孝这张纸条却让李渊生出一股淡淡的绝望之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武德殿回到御书房的,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浑浑噩噩,
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李渊心中除了担忧就是绝望,他感觉不到自己还有翻盘的可能。如果说三年去年他还有信心跟杨侗一争长短,那现在的所有斗志,都随着这条情报的到来,被彻底打散了。
从东征失败开始,李渊就考虑迁都到成都,和隋魏鼎足而立,而李密现在已经国破身亡,南方归隋为时不远,隋军下一步肯定会攻打李唐,拥有几十万军队的李密在隋军的攻势下,支撑不了两个月,那他的李唐王朝又能支持多久?
李渊不知道。
更令他绝望的是隋军实在太强了,强得让他连个应对的办法都没有。
投降吗?
李渊目光怔怔的看着外面的御花园,脸上闪过一抹狰狞之色,绝不会向杨侗低头,绝不。但是不投降又该如何?
便在这时,一丝吵杂之声自远处响起,李渊微微皱眉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只见远处有人疾步而来。
来人正是他的长子李建成。
其实李建成已经在御书房外面等了近两个时辰,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听说父皇心情极为不好,把自己关在御书房内,开始他不敢打扰,但又不敢离去。可是过了这么久,他心忧之下便闯了进来。
不过李建成虽没有确凿信息,心中也隐隐约约猜到可能是李密出事了,因为隋军虽然兵压舂陵一带,却始终没有发起进攻,而巴蜀也这段时间也很平静。再想到郑元璧的求助,以及李密主动进攻淮南郡等事情,便觉得可能是南方战事出现了逆转,也只有李密败了,父皇才会如此。要是隋军败了,恐怕早就与人分享喜悦,而不是独自锁在御书房之中。
“出了何事?”李渊看向闯入的李建成。
李建成连忙行礼道:“禀父皇,儿臣听说您在书房中沉思了大半天,放心不下,所以……”
“进去再说。”李渊已经没有心情计较这些了,说完之后,便回身走进书房,并让宦官把灯点上,等到他们退下,然后忧心忡忡的说道:“孝恭让人送来紧急情报,说是李密已经战死在淮阳,让朕抓紧时间备战。”
“什么?”
李建成大吃一惊,尽管他已经猜到李密出事了,但李密身亡的消息还是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李密是谁?
那可是曾有六七十万大军的义军盟主,声势之大就如汉末之张角,经过浴血奋战,沉重地打击了大隋王朝的威信,从而引出一个又一个枭雄起兵反隋。
可如今,父皇竟然说这个大人物死了?
这也难怪李建成如此震惊,这一切是因为李唐还处于人力传递信息的时代,往回极耗时间,再加上隋魏之战发生太迅猛,结束太突然,所以李唐直到现在还云里雾里,没有隋魏之战的详细经过。
“应该是我们之前猜测那样,隋军是从海路南下,攻克江都为主的李密大后方,令李密首尾难顾,从而一步败,步步败。”
李渊看了李建成一眼,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这一眼和一声叹息已经表达了未尽之言:那就是李世民事先看透了隋军的跨海偷袭江都的战略,并表明了唇亡齿寒之心,要求李唐王朝军队尽出的方式支援李密,配合着攻打江淮、荆襄、关中,以减轻李密的压力,只是被李渊给生生拒绝了,要是当时听从李世民之言,结果又会怎样?
李建成听出了父皇未尽之意,是在责怪自己反对支持李密之议,这态度让他感觉极不自在,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的申辩道:“虽说世民判断隋军走海路攻江都,但那只是他个人的推断。并没有准确情报来支持他这一说;而我们部分士兵不但训练,甚至连武器装备都不够用,我们不可能为一个凭空想象出来的推断就冒然出兵,而且隋军在边境频频调动,人人都以为隋军打的是我大唐,我们自顾且不暇,哪能主动出兵?至于郑元璧之请,谁敢保证这不是李密为了生存,刻意挑起隋唐之战?”
李渊也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心态,以及朝廷所面临的困难,着实不能把责任推到尽职尽责的长子身上,这对他实在不公平了,于是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们不可能为一个推断,而让士气低落、装备不足的军队主动进攻隋朝,如果那么做,也许现在败亡就是我们了,朕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只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李建成也考虑很久很久,沉吟片刻道:“父皇,李密之所以败得这么快,是因为他的军队被淮水一分为二,首尾不能相连,要是他早早放弃淮北和江淮,果断的退到长江以南,说不定真能仗势欺人,逼迫林士弘、孟海公真正的归降,从而实现划江而治的梦想,只可惜,他不但没有把划江而治做得彻底,还去招惹杨侗,这才有了国破身亡的下场。我们应当引以为戒。”
“父皇,李密就不说了,关中之战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世民当时在河煌地区有二十多万大军,他这时都已经席卷了薛举的所有地盘,只要稳而不动,就能为我们得到更多地盘、更多粮草和战马,但是因为长安出事,只得冒险回师,结果不仅救不了长安,反而中了杨侗之计,被李靖歼灭在散关之外。”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渊胸口狠狠地起伏了几次,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李建成看了父皇一眼,却没有被父皇严厉的眼光吓倒,接着又说道:“儿臣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和关中之战、和李密十分相似,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集中一切军队,拧成一股强大之力,寻找与隋军决战之机,击败隋军一路甚至几路兵马,这样才有机会活下去。我们要是再这样把军队分散各地,一定被隋军各个击破,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回天无力。”
“就拿汉水防线来说吧,它实在太漫长了,虽然处处有军队防守,但反过来说,则是处处薄弱、处处是前线、处处防不胜防,我们的军队这样分散,根本形成不了拳头之力,一旦隋军集中重兵牵制一两处,便可以派出一支军队破击一处,直接兵临襄阳城下。分布在汉水防线上的各路兵马照样得放弃各地,然后回援襄阳。既然守不住,又何必继续把错误延续下去呢?”
李渊严厉之色渐渐消退,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李建成这话说到他的心坎里了,大唐的精兵本来就没多少,却白白浪费在很多地方,导致随时可以调动的兵力少得可怜。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迁都成都对不对?”
“正是迁都,只有让都城远离前沿,才能使各军没有后顾之忧、心无旁骛作战。要是我们退入巴蜀,则处于易守难攻的地位,攻守之势完全实现大逆转,对隋朝形成压制之势。即便我们日后攻打不了雍凉,但也能够顺江袭击荆州、扬州,秦灭楚、承灭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李建成说道。
李渊皱眉道:“之前,只是试探就引起朝野大乱,要是我们真的决定要迁都,恐怕乱象更胜去年。”
“只要李密败亡的消息传来,有识之志便知道合兵迁都是上上之策,也是我大唐唯一之选择。”李建成说道:“父皇不是早已决定对付关陇贵族了吗?儿臣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迁都之议正好分出谁是真心支持朝廷,谁是心怀异志者。”
李渊沉思一会儿,也觉得李建成这个办法不错,完全可以借机试探出众多文武和世家门阀之心,那些支持迁都的,自然是真心为朕着想的忠臣,反对者,无疑是苦盼隋朝之人,孰忠孰奸一目了然。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妙不可言,完全可以取得一举多得之效,展颜一笑道:“皇儿此法确实不错。但是朕有一点比较担心。”
“请父皇明示。”李建成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李密覆灭除了皇儿这前所说的理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仔细想想,即便不是隋军跨海偷袭,他应该也走不远。”
“却是为何?”
“李密的魏国是承自瓦岗,他的根基在中原,可他却转战江南。所以就算他灭了李子通和沈法兴,也始终得不到江南士族支持,我们最先是得到关陇贵族的支持,才坐稳关中。李密却如同无根浮萍,焉能不败?”
李建成听出了父皇话中之话,担心他要向关陇贵族妥协,导致很多辛辛苦苦的布局白费,连忙说道:“话是如此。可他歼灭江南士族的时候,还不是一刀了事?事后他均分田地,立刻就能获得江南百姓的民心,由此可见,民众才是根本,江南士族名望虽大,可对魏国统治并没什么影响,要是李密早一天动手,也不会浪费大把时间去和江南士族周旋了。关陇贵族毕竟只是少数人,只要我们以田地获得民心,照样能够坐稳巴蜀。”
李渊连连点头,“说得很好,让朕深有启发。”
李建成接着说道:“儿臣还有一言,希望父皇能考虑。”
“你说!”
“由于天下有几百年的南北分裂,所以北方是胡人天下,南方则是汉人天下,导致南北双方互不认可,又因为战事不断,双方的仇恨进一步加深,虽然隋朝统一天下,但隋朝重臣依然以有鲜卑人血统的关陇贵族为主,是以南方人不认可这个朝廷,导致南方民变不断,但经过几十年的磨合,尤其是杨广扶汉抑胡的政策,使南北矛盾由胡汉之争变成利益之争。”
“说下去!”李渊很感兴趣。
李建成接着说道:“儿臣处理了这么多年的政务,多次与萧相国、陈相国深入的探讨过南北分裂的问题,他们二人是南方人,对江南情况极为了解。据他们说,由于水稻产量大、价格高,所以当年有很多关陇贵族在江南占有大量良田,从而形成了不计其数的庄园。很多没落士族或是地方豪强的土地也被他们利用涛天权势占有,江南士族在朝中没有什么显赫人物,所以往往处于下风,而土地之争就是利益之争,其实江都当年的商业也是关陇贵族和江南士族在争。而巴蜀比起江南,更没一个说得上话的大人物,所以巴蜀世家豪强的情况比江南还要惨,我们若是灭了关陇贵族,许以巴蜀世家豪强一定好处,他们便会支持我大唐王朝,能够让朝廷迅速在巴蜀站稳脚跟,朝廷有军队在手,又有获得田地的百姓为基,还怕不成气候的巴蜀豪强吗?”
李渊顿时忧心尽去,点头说道:“好就把迁都的消息放出去,然后让武川司监督各处,将一个反对者的言论记录起来。明天早朝正式决断迁都之事。”
李建成郑重道:“儿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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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黄昏。
太极宫传出了大唐皇帝决定将成都作为大唐的陪都,不日将会西巡巴蜀,由太子李建成监国。这个消息顿时轰动了襄阳城,皇帝出巡自古以来就是天下大事,国难当头之际的巡视其实是逃跑的含义。李渊去年就有迁都成都之志,此时再放出这个风声。
其间为何?已经不言而喻。
所以当这消息传出,又被一些人引导之后,整个襄阳都议论纷纷,很多人都惶惶不安,为大唐前途深感焦虑;也有很多人暗自窃喜,为自己能够摆脱这个王朝的统治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