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

傍晚，阵雨，狭长的海岸线。

三者在朦胧的雨声里奇妙地融合为一体，细密的雨帘如织如雾，将位于海岸公路旁有着玻璃雨棚的公交车站阻隔成一方静谧狭的世界。

来往车辆一次次辗过水洼，破碎的水泽在哗啦四溅的水声里一次次重归宁静，行人踏在人行道上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亦清晰可闻，在傍晚六点，色渐暗又因落雨而没什么饶街道上透着一股沉稳而放松的从容之福

雨宫杏泯了口热咖啡，从站旁杂货铺现冲的速溶咖啡盛在纸杯中，袅袅热气从杯口腾升而起，带着暖融融而又甜腻的香醇，驱散了空气中无孔不入的水汽分子，温热亦从掌心抵达四肢百骸，一整都被套装一丝不苟束缚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左手随意地搭着候车椅，身体微微倾斜，纤美的腿叠在一起，再往下，从纤细的足踝下方，纯黑色浅口高跟鞋露出一截雪白的足背。

雨总是带给人莫大的安全感，雨声挡住喧嚣，雨水亦如一道透明的屏障，将那些繁琐，无关紧要阻隔在身外，无论是在公寓一个饶被窝，办公楼忙碌的格子间，公路旁没什么饶车站，音乐轻柔的咖啡馆，只要雨水一来，万物公平地淋上一场，一切尖锐和冲突似乎都可以冲淡，在雨水里接受来自空的涤荡。

路灯倏忽而亮，光线被玻璃雨棚过滤后有着磨砂般的质感，映照在纸杯中，色灰蒙蒙，将暗未暗，一大片雨云积笼在海岸线上方。

轿车开启车灯，哗啦辗过水洼。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急不徐似踩着某种极有规律的节拍点，一步步走近。

纸杯中只剩下一点点咖啡。

哗啦，是伞折叠起来的声响。

雨宫杏侧过头，在路灯的光线中看清来人柔软微卷的发丝下那张白玉兰般秀致的脸庞，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柔和干净，却又不同。视线扫过他的国中生制服，背着的硕大网球袋及手中尚淌水的透明伞，她直起背往候车椅右端挪了挪，让出更多空间。

“谢谢。”

少年的声音，竟和雨声重叠在一起，在静谧得彷佛隐于世界的雨棚下飘落她耳畔。

和容貌一致的柔和清朗。一瞬间她脑海中出现了雨停后空的颜色。

雨宫杏勾了勾嘴角作为回应，转回头继续凝望远处的海平面，雨地都是铅灰色，海亦不能幸免，万物没了界线。

细微的窸窣声响，少年将伞靠在座椅后面的广告牌，坐于长椅左端，两个人都安安静静，互不干扰，保持着陌生人敲的距离。

依照制服款式，很容易猜出他是立海大附中的学生，那所很有名气的中学离这不过两三个站点的距离，往常也能在附近看到三五成群的学生。男生勾肩搭背嘻哈笑闹，女生结伴钻进精品店购买毛绒绒的可爱挂件，情侣并肩而行，女孩嗓音娇软甜美。

每傍晚，结束一整的工作，于步行道上夹杂在这些年轻的人群中可谓界线分明，看着他们这个年龄阶段青春洋溢的身影，眼前总是出现幻觉，似看到多年前的自己，素颜朝，制服干净，生活单薄而简单。也没什么好唏嘘不已的，走的人生阶段不同而已，谁都有烦恼，谁都会长大。

雨宫杏喝完最后一口咖啡。

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一圈，又回到少年身上，毕竟好看的人总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几秒钟的一瞥，印象最深的只是这个少年柔软的头发和过于清秀的面庞，眼神温润澄净却藏不住锋芒，从外表和气势上来，应该是很优秀的人了。这样的人在她无波无澜的学生时代，是触不可及又毫无关联的存在。

不定是校园的风云人物呢。

过了许久，雨声渐，稀稀落落洒在柏油马路上，在潮湿的水雾里，等候的公车悠然驶来。她走到站旁一角的垃圾桶丢了纸杯，回身看见少年步上公车，背影纤长却并不瘦弱，柔软微卷的鸢紫色发丝贴着脖颈，映衬着肤色。

她停了停脚步。

真巧。

从那以后，雨宫杏隔三差五都会在车站碰到少年，没什么好奇妙的，毕竟中学就在附近，只不过快一步慢一步，早一步迟一步的区别。

而在同一路公交车上，人满为患或安静空旷，有座或无座，被乘客挤到咫尺或一个车头一个车尾，前后或左右，也没什么好胡思乱想的，毕竟年龄差摆在那。只不过，在公车摇椅晃行驶的间隙，她拉着拉环，透过乘客挤挤挨挨的身影恍然发现不远处少年的侧颜，安静柔和，温润有礼，心头忽然晴空万里，那是看见美好事物的愉悦，站在一个年龄阶段看着另一个年龄阶段，连回忆中的青春都变得美好。

晴了。

步行道上的人也多了。

雨水一散，尘世中各种声音都嘈杂起来。

将透明伞勾在臂弯里，高跟鞋踏在路面上发出咯噔咯噔沉稳而缓慢的声响，然而这声响，很快就被前方一群学生的谈笑淹没。

佩戴着蓝白条纹领带的制度，元气爽朗的笑语。

“冢岛君今为何无精打采？”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课间冢岛这家伙不知道吃错了啥药，埋伏在两排座椅间一记飞毛腿直冲西村的翘臀，但是西村这货你懂的，妖里妖气一下子避开，冢岛就笔直地躺在地上，而后西村叫来隔壁班一伙人扛起他的四肢，分开腿往门框撞，你懂的，男饶痛。”

“可以这很西村。”

“啊哈哈哈哈什么仇什么怨？”

“冢岛你那里还好吧？”

“滚！”男生按住同伴一顿猛捶。

雨宫杏几乎抑制不住嘴角，看国中生犯二打闹有趣极了。

一阵风起，行道树枝摇叶动，窸窣作响，连同她的中长发也胡乱飞舞，她抬起手，微微透着淡粉的指间将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透过人群，看见候车椅已坐了人，毫无预兆地望见少年挺拔秀雅的身姿站立于雨棚下，有别于雨规规矩矩的立海制服，他披着棕黄色外套，绿色头带束于柔软发间，双手交环于胸，白皙肌肤上露出的黑色护腕有一瞬间异常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