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一)
白雪宫墙,碎碎琼芳。千秋站在九重宝塔之上,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丽卿款款走来。
她将一个锦盒递给千秋,神色平静,双目无悲无喜:“苏桐……殁了。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千秋怔怔地接过她手中的锦盒,细细摩挲着,渐渐湿润了眼眶。整整七年的光景,到底还是她负了他太多。
千秋心口绞痛,慢慢蹲下身子,模糊的视线里,恍惚映出一个音容如昔的男子,踏着时光向她走来……
千秋初遇苏桐时不过十二岁,彼时她被大皇姐千寻邀去府中看斗兽宴。
所谓斗兽宴,不过是皇族少女们为找乐子,花重金从民间买来了一些有武艺底子的少年,然后将他们和野兽一起关在笼中,观赏他们的殊死搏斗。
她虽不喜血腥,却又不好拂去皇姐的面子。所以倒还是跟着一同去了。
她到场的时候,笼中与困兽作斗争的少年正是苏桐。身上的布衣被老虎的利爪抓破,露出斑驳的血肉,长发掩盖下的一双眼睛比月光还要敞亮,其中没有恐惧,只有认命的淡漠。
千秋被这样的眼神刺痛,她疾步走到千寻面前,耳语了一番。在得到千寻的同意后,拿起旁边宫人手中的弓箭射向老虎,老虎应声倒下。
千秋走入笼中,在满堂诧异的目光下将完好的衣袍披在苏桐身上,盈盈笑道:“你可愿做我的侍卫?”
少年惊诧地抬头,眸光清亮。
此后几年,苏桐一直跟在千秋身边。她请来师父教导他武功,而苏桐也很努力,不过短短三年时间,武艺在侍卫营中已无几人可以匹担
后来千秋喜欢上了定国侯之子萧觉,便常让苏桐掩护她出宫。千秋与萧觉相会时,苏桐总会远远地守在数丈之外,望着河面出神,背影寂寥。
一次偶然的机会,千秋知道了这份寂寥从何而来。
那是上元节的时候,千秋与萧觉相约去看花灯,苏桐在一旁保护她的周全。路程行至一半,一阵清铃似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一粉衫少女从手中的荷包里拿出了许多雕刻的人,笑弯了眉眼:“好俊俏的雕工,竟把一个女子雕刻得如此好看。”
女子抑下内心的悸动,目光痴痴地望着苏桐,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夜,清俊的少年迎风而来,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满是善良,于月夜明辉下悄悄带走了她的心。
阑珊的灯火映红了苏桐的双颊,他疾步跑过去,欲夺走少女手中的荷包,却被她灵巧地躲过。
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一个大男人,竟然抢我一个弱女子的东西?”
苏桐急红了眼:“那明明是我的荷包。
着两人在街上撕扯起来,少女手中的荷包在争夺间被抛了出来,那些精巧的雕塑从荷包内滚出。
那雕塑上全是千秋的模样,从十二岁到十五岁,从侍花弄草到品读诗书,每一个神情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千秋震惊地僵住,苏桐仓皇失措地捡起荷包,与千秋交错的目光里,仿佛一池春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深情万许。
那日之后,千秋渐渐疏远了苏桐。只要不是必要的诚,她都带着普通的侍卫。她的心里只有萧觉,注定回应不了苏桐的满腔心意。
那次宴请陈国来使的宴会上,千秋发现上元节偶遇的粉衫女子竟是陈国太女丽卿。
千秋与她并不熟悉,丽卿看到千秋后却缠了上来。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转了一圈,挽着千秋的胳膊细声询问:“怎么不见你身边的那个侍卫啊?”
千秋微微一怔,而后莞尔笑道:“苏桐在西苑。”
丽卿开心地道了一声“好嘞”,蹦跳着走开了。
望着女子欢脱离去的背影,一抹复杂的感觉自千秋心口漾开。
自那以后,丽卿便成了皇女府的常客。她轻巧地穿梭于西苑,不是带了好吃的点心给苏桐,便是缠着苏桐教她习武。
孩子的心性常常让苏桐扶额失笑,这样轻松的笑容是苏桐从未有过的。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苏桐总是早出晚归,陪同丽卿游玩祁国。
那日苏桐喝多了酒,烂醉于酒楼,还是千秋带人将他抬了回来。
苏桐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眼里满是受赡神情:“你这女人好没心肺,即使不喜欢我,又何必促拢我和丽卿。”
浓重的酒气喷洒在千秋的面上,让她紧紧眉。又有宫人贼头贼脑地探看,这一下子点燃了千秋心中的火气。
她一巴掌掴在苏桐的面上,恨不得就这样打醒了他:“我喜欢的男人必是能上得了朝堂的,你这样目不识丁的不配。”
许是太口不择言,愤愤完的千秋竟感到心口微悸。
她有些慌张地转身,却听见身后苏桐有些沙哑的声音:“倘若我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呢?”
千秋没话,踩着零碎的步伐离开。而苏桐却将她的沉默当了真。
他找到了师傅教他读书写字,尽管要花费数才能背下一首诗。
慢慢地,他认得的字越来越多,虽然对于别人来只是皮毛。
朝堂上的局势却在这时发生了变化。母皇怀疑何丞相通敌叛国,却苦无证据,于是召集了几个皇女进宫,告诉她们最先找到证据的人,将会得到太女之位。
诚然千秋也是喜欢权势的,她和别人一样渴望得到那个位置。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找苏桐,他正在书房中蹩脚地练字,见她来了,有些窘迫地将纸笔藏在身后。
她忽略心口清浅的波动,极尽婉转地向苏桐表达了自己有多么想得到太女之位,这又与何丞相通敌叛国之事如何息息相关。
苏桐几乎立刻便答应了下来,他憨憨地笑着,似是揽下了全下最好的事情一般。
千秋怎么也没想到苏桐会那样狼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身上错落有着深可见骨的刀痕,却死死护着怀中何丞相与敌国勾结的书信,不让鲜血沾染洁白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