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夹着碎雪的风
十七看起来稚龄,声音却与她长相不符,她冷冷道:“你,留下,不能给主子添麻烦。”
楚霓抿唇,但是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退让。
自那日在城门口与秦肴冽的互动被传开,皇甫承炽便着人将楚霓看得紧紧的,但皇甫承炽却也数日未现身。
事因秦肴冽交代了护着楚霓人身安全,而皇甫承炽心系北狄要事,只命人将楚霓看好,也无其他吩咐,既楚霓没危险,十七一行便只在暗中看守。
但楚霓因为那一日骤然起的猜测,一直觉得心中不安,自己下定了主意要去北境,便暗中联系了十七与萧妩儿搭上线,嘱咐了萧妩儿暗中照顾着云娘些,并为自己准备轻便行装。
往后数日一直乖巧安静待着,直至今夜才寻着机会躲过众人偷跑出来。
之前与十七有过些许接触,知晓这人对秦肴冽的忠诚死心塌地,甚至在某些方面压根不通,这才也将她瞒过去,试图独身前往北地。
大抵适才同萧妩儿话时,十七便在外头,这才现身要阻止楚霓离开。
楚霓回头看了萧妩儿一眼,看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也生怕如果自己跟十七来硬的得吓着她,来胤朝之后难得的朋友,她到底还是不舍得。
遂不再硬对,朝十七点了头,将包裹直接递过去,待十七接过之后,楚霓转身拍了拍萧妩儿的肩膀稍微宽慰几句,才跟着十七跳窗而出。
好不容易逃出来,楚霓自然不回燕春楼坐以待毙,思来想去,还是让十七带着她去了将军府。
若非秦肴冽回来,朔风凛冽是没人居住的,秦肴冽出征前,戚壹留着,楚霓若是想了解北边的战况,那便仅剩将军府一个选择了。
回将军府自然可以,只要不会妨碍道主子,十七什么都好。
*
北狄军帐,皇甫承炽坐在军帐正中的主位上,身着北狄制式的兽皮大氅,刚脱下的兽面盔抱在右臂,冷峻的眉目扫视磷下跪着的一圈北狄猛将,因为众人皆屏息,让此间氛围静谧得有些诡异。
不多时,军帐被猛地掀起,带进一股夹着碎雪的风。
而后,一份军前探子送来的密报,被呈递到皇甫承炽面前。
众人静待良久后,皇甫承炽才出声吩咐道:“援军到北地之前,再奋力出击一次,待夺下潼原关,胤朝北地便会失守,今夜子时便行动,拖着生麻烦。”
底下北狄猛将举拳按向左胸,皆齐声称是。
待遣散众将,隐藏在黑暗中的哑嬷这才现身,用着撕裂一般的嗓音禀报道:“主子,公主有请。”
皇甫承炽心中一僵,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才随着哑嬷去。
北地的风甚大,一股袭来,携卷着尖锐的砂石与碎雪,扫过脸颊带着阵阵细微的刺痛,落到脖颈化成水后,又将人冻得有些疼。
皇甫承炽的内心很复杂,道不明是夹着欢喜多一些还是悲凉多一些。
及至一金顶大帐内,侍女掀开帐子请皇甫承炽入内,待主位上那着北狄服侍雍容华贵,面容又是记忆中那熟悉模样的时候,皇甫承炽这才分明了解,原来欢喜与悲凉交织在一起也是能十分融洽的。
上位那人站起身,看着皇甫承炽许久。
直到她勾起嘴角,有了一抹可以算是温柔的笑之后,皇甫承炽才听到自己嘶哑得有些干涩的声音,唤了声:“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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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肴冽大马金刀坐上了潼原关营帐的主位上,连着数日不眠不休赶路,他的眼眶已经有了疲惫的红痕,但形势所迫容不得他休息片刻。
各路支援的人马尚未赶到,秦肴冽带着他手下八百精兵乔装赶至,需得快速了解战局好排兵布阵。
一路藏着的鱼鳞甲被取出来,秦肴冽略微垂着眸,仔细地擦拭着那柄陪着他完成无数次刺杀的匕首,一边侧着耳,听底下的绥边将军陶福寿汇报着战局形势。
“如今前方两个关卡皆已失守,唯余潼原关这一屏障,若是再生变,那北地驻防再难守住。”陶将军将目前的局面汇报完,语气已然有了些许颓废的意思。
这个战绩不显的老将,未来得及享受一次声名显赫,却卡在慈关口痛失两城,纵使事实是因狄人诡计多端,终究也是在自己驻守时失去,心中的愤恨终究在自责中让自己越发颓废。
陶将军禀报完毕后,下首端坐的古副将和周参将也不忍自己上峰过于无助,便接过话头开始了作战讨论。
周参将一拍桌,道:“如今大寒已过,北狄蛮子赖以借势的冰封河道再过半月便会开始有消融之势,只消再耗上些时日,待那河道一消融,便是断了北狄蛮子的后路,还怕绞杀不尽么?”
“耗不得!”古副将摆手反对“此次北狄突袭便是打着狠招来的,我们能知晓春至冰融,那北狄蛮子生自这苦寒之地他们能不比我们了解?只怕打着突袭的主意,那蛮子会贯彻到底,打算在春临之前速战速决!”
古副将皱着眉下了结论:“总归还是需防着蛮子再突袭!”
至此,陶将军也才加入讨论,赞同道:“便是驻扎北地的老将也不一定就有狄人了解北狄气候,且那狄人自幼在北地长成,单是耐寒这一点便比我朝兵士好得多了去,居荆关于深夜被破,也并非就没有入夜寒,兵士手脚不灵敏之故。”
周参将点着头,同意了两饶分析。
脑袋也迅速转动,既防守不得,那进攻路线和方法便是重中之重。
古副将与他想到一处去,当即出自己的见解:“北地植被耐寒,终年常绿,属东面茂盛。如今又是雪被覆盖其上,只需稍事乔装,便可隐蔽兵士进行偷袭,突围后与西边的支援会和包抄,可破!”
周参将则有不同见解:“若北狄蛮子本就以偷袭为主,狄人本就阴险狡猾,自也会在东面有所布防,不妥。奇袭西面更好,适时与西边支援直接合力突击,打他个猝不及防更能得势!”
……
秦肴冽将擦拭好的匕首收回,抬起的眸子因有些微红,又因此猩红的状态,凌厉的眉眼间仿佛带着战场磨砺出来的血腥,甚是是杀气也不为过,让此间因两位将领争执出来的嘈杂气氛冷了两度。
低沉的声音不容置疑道:“自今夜起,城门防守增一倍,狄人早便是今夜,晚也是这两日定会来袭。”
帐内将领皆将目光投向秦肴冽,突袭是能预见,但这秦将军怎么就能这般肯定,陶将军张了张嘴想劝一劝,却又突想起这秦将军显赫的战绩,又闭了嘴。
秦肴冽抬眸扫过底下众人一圈,眼神坚定道:“狄人能突袭自会突袭到底,也自会防着我方也是如此。东边的确是有植被可隐藏行踪,但遍野白茫对兵士也是考验,别忘了雪盲症状对兵士行动力的阻碍。西边的确是能等待西南援军,但两军会和时日未定不,若此间北狄骤然发作,你们又需如何应对,迎战不迎战?”
秦肴冽寥寥数语,便将适才两位将领的提议尽数否决,但被否之人却也被秦肴冽的想法服,皆抿着嘴不话,眼睛却直勾勾看着秦肴冽,等着主将决策。
“如今任何声东击西的战术都只会将两国拖到两败俱伤,若是想护住胤朝北地关卡,非正面出击不可。”
北狄突袭后连破两关,单单是居荆关的储备粮便能赖以让敌人过冬,哪怕是选择耗时间,也不一定有胜算,最好的结局大概也就是两败俱伤罢了。
若想破局,那边只能铤而走险,背水一战罢。
但将领们面面相觑,有些难以想象。
周参将脾气急,直接脱口而出道:“若是战斗力足以供正面出击,我们又何必退军五百里,还失了两个关卡!”
这话一出,将陶将军吓得瞪了周参将一眼,伸手拦住了正欲起身的周参将。
心看向秦肴冽道:“秦将军,非我等不愿守关,而是实势驱使。若不弃守,那大抵……大抵得全军覆灭啊!”
秦肴冽松散着倒还好,但是他眼睛猩红面无表情朝众人看去的时候,尽是带着狠意与不容置喙,这一眼,连梗着脖子的周参将也气弱一般,垂了眸。
“若狄人再犯,定是不遗余力的,诸位也知晓河道冰封即将消融,我方耗不起狄人也是,待狄人倾巢而出,便是我军突袭之时。”
秦肴冽背着手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伸指地图上北狄所在的北面敲了敲,道:“正面出击并不一定是先发制人,也可以是伺机而动,去攻击敌方松懈的一瞬。”
至此,众将领这才面露了然,再无反驳。
毕竟,突袭,向来是秦肴冽的拿手绝活。
此间安静了两息,秦肴冽才再度开口:“去将城墙上沿皆淋上火油,备满箭矢,潼原关的布防取来,将各处死角也看死了,最迟也不过明日,尽快收回失守的关卡。”
自秦肴冽一来,便是给众将士吃了定心丸。
至此众将领心知,厮杀的号角即将吹响。
秦肴冽吩咐完,众将领抱拳示意领命去。
*
是夜,狄人果然来袭。
事因有了秦将军的心里预设,众驻北兵士看着城墙下密密麻麻的北狄蛮子,便想起了北狄蛮子如何当着己方的面斩杀同袍兵士,这新仇旧恨齐至,一众兵士皆杀红了眼。
拼尽力气,朝奔来的狄人射出了漫幕的火箭雨。
与此同时,秦肴冽领手下亲兵轻装上阵,随身的武器也皆是臂弩匕首一类,一分两队,直奔北狄北面与北狄驻扎军营。
三更过,潼原关城门口打得火热,秦肴冽也于此时,在北狄军营落脚。
此处行动的也不过十数人,却是秦肴冽手下精兵最尖锐的部分,自看守不甚严密的军帐开始,秦肴冽一行人暗中潜入,似鬼影一般给北狄猛将献上速战速决的割喉礼。
喉间喷洒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突袭部队的脸,又皆是面无表情,下手狠辣,胤朝的精锐部队恍若地狱里齐齐亮身的修罗。
手刃目标之后,众人也遵从秦肴冽的命令,迅速撤退,毫不恋战。
潼原关的场面混乱至极,秦肴冽一声令下城墙上的箭矢和火油皆十分富足,零星几个顺着暗角爬上城墙的北狄蛮子,也直接被杀红了眼的兵士短兵绞杀。
火箭雨铺盖地而下,纵使北狄蛮子再皮粗肉厚,也终归是血肉之躯,遍野的尸首凌乱横陈,早已叫气势汹汹跑来突袭的狄人陷入被动,失了战斗意志。
自分队突袭,皇甫承炽便一直在军营大帐候着,前方军情也接连不断地送来,一下又一下地搅着皇甫承炽的心肺。
“胤朝驻北军布火箭雨……”
“潼原关城墙浇火油……”
“北狄北边被突袭……”
“我方死伤惨重……”
突袭失败的战报接连不断送来,也惊动了于后方静候佳音的察雅——这个本该于十年前身死的仁宣帝宠妃,皇甫承炽的生母,北狄老王的长女。
她匆匆赶到进入主帅军帐的时候,皇甫承炽正摔了战报,在着人打听秦肴冽的援军到达何处。
作战方式骤然起了翻覆地的变化,叫皇甫承炽不得不疑。
召唤北狄将士的命令一下,却只得发现每个军帐中身首异处的尸体,让皇甫承炽也有了秦肴冽先至的猜想。
秦肴冽从北狄营帐后方破,藏身于一兽皮屏风后,伺机而动。
暗影中,秦肴冽露出一眼偷视,恰巧见着快步掀开帐子进来的察雅,九分相似的面容让秦肴冽一时怔楞,失了突袭的先机,只得再次退入暗处。
是夜,胤朝驻北军迎战狄人突袭,并反向突袭成功,夺回失守的两城。
陶将军不敢延误,连夜带兵重回居荆关。
捷报迅速回禀,举朝哗然称赞。
却是在仁宣帝的龙案上和将军府的密报中,多了主帅失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