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北地居荆关

北地居荆关,皑皑大雪铺了满城,从无一刻停止咆哮的寒风夹着砂石,似利刃,不留情面地割着驻守兵士的脸,在早已有些皲裂的皮肤上,又增添了数道细小的伤痕。

居荆关是胤朝畿辅咽喉,北地的屏障。它北临涉衍河,直通紫荆、庸关,西居宁武、麓原和飞狐诸关,南靠黄崖关、龙泉关等要塞,是北地防守的主要关隘。

常言道:寇窥居荆其得入者十之七。

于历朝历代的硝烟中,居荆关无数次成为北狄外寇入侵的孔道,可见此处的设防何其重要。

到换岗的时辰了,城墙上响起了兵士小跑的步伐声。

今日轮着驻守后半夜的,趁着长官一时没盯梢,都快手快脚地朝那燃着篝火的位置跑,生怕抢不着好位置,站上小半个时辰耳朵又得被冻坏。

时值大寒,需食糯。

傍晚后厨熬了稠稠的腊八粥,一碗下肚暖和了肠胃,今夜当值倒能好过些。

秦肴冽此前被仁宣帝召到此处,便是居荆关生了异动。

北狄旧王自被年前一役中被秦肴冽取了首级,膝下的王子年幼不堪重任,其余部落首领不服管教,皆蠢蠢欲动,部落间纠结了势力,总想占胤朝些许便宜后凭此夺取北狄主权。

但自秦肴冽力压二皇子皇甫承瑞,在与北狄、鬼戎两方战役中告捷,且被封了超出他年岁能得到的‘镇国’名号后,其实秦肴冽早被仁宣帝调回炎城,虽身上挂着大将军名号,但并未再在北地或西南再驻守。

正值盛年,手握重权比那些白胡子老臣的都大,哪怕为人再如何无可挑剔,上位者会多多少少忌讳。秦肴冽早有所感,也不以为然。

这不,顺应着圣上所需,除非征召,他都安然在炎城待着,任凭风吹草动都任其自由。

考虑到年前北狄刚元气大伤,此处设防虽如常,但派驻的也稍微松了些,如今驻守北地幕府的,便是一战绩不显的老将,唤陶福寿,为五品常设绥边将军。

了望台上,新兵何存志经验不足,看别人脚下生风跑着,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些老兵的叮嘱,慢了一步早就失了先机,只寻得城楼一拐角的暗处。

天热的时候这处倒是香饽饽,位置隐蔽,躲懒也少被发觉。但冬夜严寒,这处可就难捱,何存志当兵凭的是满腔热血,也是还没吃太多北地的苦头罢,也没意见,乖乖地朝那处走。

城墙上的暗角落潮湿漆黑,伴着夜风冲过城墙墙角边缝而响起的阵阵呼啸声,仿佛光亮照射不到之处,躲着密密麻麻的恶鬼正伺机而动,准备取人性命。

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的时候,何存志后脖子顿时一凉寒毛直竖,但使命必达的责任感给了他勇气,拍了拍胸襟中藏着的他娘给求的平安符,定了心神后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年前北狄一役,北狄和鬼戎分别从西北两大主要关隘突袭胤朝,气势汹汹势如破竹。

那时秦肴冽秦将军正驻于西南处,得知鬼戎突袭后迅速分析军情,将大部队留驻西边峂峪关抗敌,自己则率八百亲兵直奔鬼戎王主帐所在,刀剑光影掠动间斩杀数百鬼戎兵士,火烧了鬼戎粮仓,直取鬼戎王首级。

另一边,二皇子则奉旨率十万大军支援北地。秦将军率八百精兵便一举击退鬼戎,而率十万大军的二皇子却出师不利,数此决策失误形势误判,险些失守胤朝重要关隘,还是秦将军奉旨率精兵赶来增援,这才挽回了天家险失的脸面。

年前狄人来袭时,何存志刚入伍,就是跑在最前头都还轮不到他。

但是他永远记得秦将军率领八百精兵到此地时,军中新老兵将发出的高呼声,那日虽伤亡掺重,但秦将军来时阳光正好,鱼鳞甲上流光四溢是何其威武,何存志也是在那日有了坚定的人生目标。

回忆一起,尽是年前那场战役的最后,秦将军提着狄王首级归来的身影,何存志瞬间就不害怕了。

狄人经那一遭元气大伤,军中人人都说,往下数几年狄人定不敢再犯。

更遑论如今天寒地冻的,北地本就贫瘠,那些狄人大抵都吃不饱,哪儿还有打仗的力气。

何存志满腔热血一起来,没了困意,到半夜,城墙上隐隐有哈欠声起,何存志还精神抖擞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傍晚腊八粥吃多了半碗,何存志到后半夜总是有些不得劲的感觉,要寻不舒服之处却也找不出来。

何存志倚靠着看守处拐角的墙暂歇,原本四下静谧,却忽闻不远处有一两声呼噜呼噜的声音,仔细一辨,期间还隐约夹杂着利刃出鞘的声响,莫名让人起了战栗。

何存志心中一凛,按着心口做足了心理准备,借着此处夹缝稍稍探出身体看向声响处。

月色溶溶,映衬着皑皑白雪和跳跃的火苗,给心狠手辣手持弯刀的狄人照出了堪比野兽巨大的黑影,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芒,带出一片血色。

何存志被吓得目瞪口呆,瞬间喷射的恐惧掐紧了他的咽喉反倒救了他一命,费劲全身的力气才得以后退一步,躲藏在城墙阴暗处,忍着腿软抵着墙,死死闭紧眼睛,屏住气息。

待片刻后确定悄无声息,才咬着牙朝城墙角落一小道飞窜,爬到烽火台上将一旁的火把甩入,轰然点燃狼烟,后一路连滚带爬直奔幕府所在。

*

去岁夺得花魁的花娘牡丹今年不上场,叫众人唏嘘不已,但是今年春夕街上的种子选手可谓层出不穷,品貌才情技艺等皆一个更比一个强,叫众人惋惜之余倒也不乏新鲜感。

此时赛事已然到了白热化阶段,群芳阁的云娇姑娘一曲拓枝舞将全场氛围带到最高潮,充满异域风情与节奏鼓点的舞曲一停,满场男子的眼前竟是花娘们白花花如水蛇灵动的腰肢。

无人瞩目处,海棠咬着牙,一直死瞪着台上那异域风情着装的舞娘们直到她们都下场,这才睚眦欲裂地转身,朝倚红楼奔去。

高台上,因前一首舞曲效果尤佳,唱报曲目的龟公宣布了芍药上场时,更是人未现,便掀开了又一阵观众的高呼。

只见云娇姑娘的伴舞们一退场,便有数个龟公推着数面大鼓上台,排面甚大。

不多时,一阵由琴声模仿作战前擂鼓三通的声音响起,叫原本沸腾的场面骤然静下。在众人恍惚的当口,一面面码着的大鼓后一帷幕缓缓拉开,抚琴的,便是这阵子风靡炎城招惹诸多谈资的芍药姑娘。

不叫众人反应过来,只见那芍药姑娘伏低肩部,手指抚催,由慢而快,用琴声频催出强而有力的鼓点,震撼人心。

有知晓者喟叹到:“竟是《兰陵王入阵曲》!如此技艺,妙哉!妙哉啊!”

原此等曲目,合该并锣鼓唢呐海螺等乐器唱和,渲染出威武雄壮的声势,但这芍药姑娘竟只用古琴技法更迭,便也奏出了节奏紧迫富有气势的效果。

渐渐的,场上适才还沉浸于舞娘腰肢舞动的男子们,竟被芍药一曲带动起男儿忠君报国的情绪中,整个场面开始亢奋起来。

入阵曲共分四个部分,芍药适才左手紧按琴弦,右手飞快地用吟、滑手法奏出强有力的轮音,低八度的音节将作战时将士蓄势待发的力量表现得酣畅淋漓。

芍药奏得忘我,一片白茫中火红色衣裙随风飘扬,视觉与听觉的交融让在场男人个个紧篡着拳头挥舞,热血澎湃。

一曲,彰显了芍药琴技的高超,全然没有女子奏军乐的优柔寡断,红裙与白茫中飘舞间,众人俨然在这琴声的抑扬顿挫、错落有致间,看见了威风凛凛斩敌刀下的将军,两军对垒、血腥厮杀、号角齐鸣、告捷归来的情景也皆似历历在目。

与此同时,亦将全场气氛全都调拨到高潮处。

珍馐阁视野最佳的那一列厢房中,等着楚霓声音已然许久的那几位男子,皆被楚霓今夜这一曲震撼得连杯中酒水都忘了饮,心中无不在豪情万丈的同时,柔情充盈胸臆。

曲终,芍药姑娘纤手一扬,抚出最后一个弹音,宣告一曲完毕,一旁候着的吹螺号的乐师也掐准了点,深深憋了一口气,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全场这才爆发了今夜最盛大的沸腾景象!

但是场上的节目还未终结。

芍药姑娘‘乘胜追击’,一个点地跃起,以着腾飞的姿势甩开了烟罗衣袂,披帛大抵是进行了改制,经芍药一甩,竟能在场上的锣鼓上击打出声。

后头还藏着一乐曲班子,便是为着芍药抚琴后的舞曲服务的,此厢奏的是《将军令》。

芍药姑娘一改此前给众人的形象,伴着将军令一曲的舞蹈强劲有力,纤纤玉足,并时而扬起时而甩击于鼓面的披帛,让台下观赏的众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紧随芍药身影而动,有些竟热泪盈眶,众人口中呼喊赞美亦是源源不绝。

场下的呼喊的声音俨然分成了两派,一是高赞“好!妙!美哉!”,一是被震撼得口干舌燥只得下意识高呼“芍药”二字。

众人沉醉欲芍药的表演间,一支军装打扮的队伍整齐地朝春夕街这处而来,而后又有身穿各个高门贵府护卫装扮的人,快速奔现观赏评花榜盛宴视野极佳的酒肆茶馆花楼中,寻找自家的家主报信。

舞曲临到终结,芍药选择了有始有终,以一个腾飞而起的姿态扬手,将披帛甩向两侧的鼓面,两下敲击同时落下,以高声“咚!”的一响,昭示终结。

叫人意想不到之处,在芍药姑娘喘息着以后背侧脸姿势示众的同时,那高高竖起的评花榜台子背板,竟瞬间起了熊熊烈火,将这遍地雪景衬得更加瞩目明艳。

适才两首曲子实在震撼非常,叫众人瞬间竟没想到是不是生了变故,还就着心中剩余的兴奋以为这是花楼在搞噱头,故意整出来的场面。

却是楚霓瞬间察觉生变,赶忙远离了舞台朝安全处奔去,敲迎上被秦肴冽派下来接应的戚贰,跟着他朝秦肴冽所在处去。

火,越烧越烈,滚滚的热浪伴着来势汹汹的火舌朝看台处卷去。

海棠举着火把从台幕后头走了出来,原本白净的脸上沾了灰,神情有些涣散,行走间的姿态有些疯疯癫癫。

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忽而又尖叫高喊:“贱人!都是贱人!拓枝舞是我的(魁也是我的!……”

众人见此,这才恍然,那滔天火势竟是人为蓄意的!

这下好了,原本七月那时的变动本就死伤惨重,这才时隔不过小半年,又来,本来还激情亢奋的场面又乱了起来。

好在,今夜北地狼烟起,招致多方关注,宫门口当值最先得到消息的也当机立断通知了五城兵司马,火速派遣了人手赶来春夕街这处阻断评花榜的盛宴,恰逢大火,也是赶巧了。

若是边关遭受敌袭,而都城却好死不死彻夜狂欢,那待上头的怪罪下来,一定得有许多人遭殃。

于是,海棠自被负心汉骗光家当回到春夕街后的最后一次亮相,便因被五城兵马司总卫斩杀于刀下而宣告完结。

五城兵司马的人手维持秩序得及时,又恰逢来报信的各贵府护卫帮了把手,踩踏还是有的,倒是不严重,少了评花的环节,便草草结束了这龙头鼠尾的评花榜盛宴。

事不关己事事休,既节目已看,人祸也及时止损,自命不凡的风流人士们也就都如鹌鹑一般,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楚霓跟着戚贰穿越人潮,气喘吁吁地跑到秦肴冽所在之处,便见秦肴冽听完了禀报眉头紧蹙。

见楚霓脸色绯红地跑来,这才对她露出一个笑意不是甚多的笑颜。

“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楚霓问道。

“没事,不过大抵我又得先离开一段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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