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学校的几件事
新学校,我继续读一年级,数学老师还是张华,语文老师叫尚为民。尚为民是从五里之外的尚家村请来的,之前当过老师,经验丰富,留着两撇黑胡,左腿生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对学生很严厉,在课堂上一般都冷着脸,一言不合就生气。
第一节课是数学,张华老师身着整齐漂亮的衣服,脚步轻盈地迈进教室。她话柔声细语,几乎不看我们,只是上课,她高贵典雅,使我们感觉和她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雾。我们衣衫褴褛,她着装整齐漂亮;我们言语粗俗,她谈吐优雅;我们矮黝黑,她颀长嫩白;我们的父亲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她的父亲却是负过赡革命英雄。
我们和她之间的那层雾,是教养上的隔膜,是生长环境上的差距,是心理状态上的不同。我们是池塘里的泥鳅,她是苍茫的大海上高傲的海燕。也许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我们中的一员,迟早有一她会插上翅膀飞走的。她的身体在这里,心却不在这里。所以,她的教书只是过渡,并不是因为她热爱教育,热爱孩子们。
她站在讲台上,无异于观音菩萨禅坐于云端俯瞰众生。
“叮铃铃……”下课了,她声“下课”,遂机械麻木地走出教室。这下课的铃声,无异于在人群中突然炸响的爆仗,炸的孩子们四散奔逃,蹿出室外。铃声响完了,教室也被倒空了,院子里仿佛布满了搁浅的“虾兵蟹将”们,在四处活嘣乱跳着。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王花从衣兜里掏出一团橡皮带,领着一帮女孩儿再次回到教室,我很好奇地跟在后面。王花是从王家村转来的,据她家在外面也有革命亲属,不久就要离开乡村到城市里去,所以,她高傲地像个公主,高调宣传着这件事,并在周围聚起了一帮拥护她的同学们。
她站在讲台上,命令两个女生左右两端叉开双腿撑起橡皮带,她在中间跳起皮筋来,边跳边唱着跳皮筋的歌谣。
“
皮球,香蕉梨,马莲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
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
六五六,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
“
跳皮筋,我第一,马兰花开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
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
六五六,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
七五六,七五七,七八七九八十一。
八五六,八五七,八八八九九十一。
九五六,九五七,九八九九一百一。
跳得好,跳得齐,健康活泼数第一。”
“
橡皮筋,
脚上绕,
跳到上落在地,
跳过山,
跳过海,
跳到祖国的台湾岛!”
“
鸭子咪咪叫,老牛蹦又跳。
大马吃白菜,熊猫跑步快。
白兔圆耳朵,老虎叫呱呱。
老鼠比猪胖,公鸡会下蛋。”
在全班女孩儿里,大家都穿着打补丁的长裤和外衣,头发长而凌乱。唯有王花,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旧而整洁的T恤和裙子,系着红领巾,她的跳姿律动而昂扬,充满现下的幸福自信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一双球鞋敲在讲台上“啪啪”作响,裙也跳动着,让整个教室里升腾着青春的火焰。
看着蝴蝶般飞舞在讲台上的王花,我有梦一样的感觉,觉得那不是真的,那就是一场梦。
王花霸道地跳完四曲后,才允许别人跳,另一个女孩感激地望了一眼王花,站到了皮筋中间跳起来,清脆的嗓音里传出阵阵的歌谣。
“学习李向阳,坚决不投降,敌人来抓我,赶快跳山墙,山墙没有用,赶快钻地洞,地洞有炸子,炸死日本!”
接下来另外两个女生也跳起来,唱着不同的曲调。
“周扒皮,会偷鸡,半夜里起来学公鸡,我们正在做游戏,一把抓住周扒皮。”
“一朵红花红又红,***是女英雄,我们大家学习她,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起来了,同学们陆续涌进教室。等到大家坐在长条凳上,差不多都到齐了,王花才手一挥:“散了,不跳了,唉,上课!”完,她将橡皮盘收起来,团成一团,又放入裙上的口袋里,极不情愿地向座位走去。
这节课是语文,在鼎沸的吵闹里,尚为民教师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一声不响地向下张望着,教室里渐渐冷静下来,几个学生仍然不知疲倦地打闹着。只听“啪”一声响,尚为民老师将手中的课本狠狠地摔落在讲桌上,教室里立刻安静了,打闹的几个同学转过身睁着惊恐的眼睛望向讲台,看到尚为民老师那上下颤动的八字胡,瞬间都僵住了。
“上课!”尚为民老师,“这节课学拼音……上节课学完了‘a、o、e、i、u、ü’,这节课学‘b’,念‘b’的拼音,开始啊,大家跟着我念,……波啊巴……波窝波……波依……”
“波依……”下面响起整齐的童声,有几个男生一边念着,一边偷偷地笑着。
同村的张爱强比我大两岁,平常喜欢胡闹,从不认真学习,或许,他从父辈那得到的“箴言”就是读书无用,只需要读完学就足以应付整个人生,所以他干脆提早放弃了。不像我,父亲从不在家,几乎不跟我话,也得不到如此“宝贵”的人生经验,我倒是想学,只是如何也学不会。
听着尚为民老师念“波依”的拼音,他趴在桌子上不敢抬头,抑制不住的笑将肩膀冲得一鼓一鼓的,仿佛胸腔里疯狂转动着一部发动机。
第二课间,张爱强带着几个男同学走近我,坐在我面对面郑重其事地问我:“张强,你喜欢吃猪波依么?”
“猪波依?猪波依是啥?”我不明所以。
“总之,你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行了。”他坚持。
“喜欢,当然喜欢吃,那是好东西。”为了显示我的“博学”,为了不被人鄙视我是一个连“猪波依”都不知道的人,我违心地答道,并且我的语气是极其坚定的。
“哦……”张爱强和他的几个同伙哄笑着离开了,“张强喜欢吃猪波依……张强喜欢吃猪波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