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国仇家恨
第二上午,稀云薄日,风停气缓,到是一个难得的好。东躲西藏的人便有的出门靠在了路边,享受这片刻安宁,也仅仅是片刻,忽听得电车的轰呜由远而近,急驰而来。片刻之间,街上的人又都消失了,大门紧闭。过来的是一辆三轮摩托车,驰到铁匠铺的棚子前停住,两个日本兵下车嘻笑着活动手脚,围着化铁炉和风箱转了一围,哇哩哇啦评一番,一个日本兵踹铁匠铺的门,又用枪托用力砸,另一个日本兵嘻笑着喊住他,叽哩哇啦了一通,俩人挂着枪在空空的街上逛攸。
蓝兰正百爪挠心。枝子上午揽着一篮的衣服去桥洞下河边洗了,这时候千万别回来遇到鬼子。他实在是坐不住了,钻进地道,想从后洞口出去接回媳妇。
就在蓝兰钻进洞里的时候,枝子挎着篮子从桥下上了街道,低着头匆匆回走,被俩日本兵嘎嘎的笑声惊住,僵在街心。俩日本兵嘻哈笑着,喊着话,向前逼进。枝子脸色苍白,步步后退。一个鬼子叫着一把抓住篮子,枝子吓的松开手转身就跑。俩个日本兵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一边笑,一边叽哩哇啦喊着。跑到桥上,日本兵与枝子仅一步之遥,伸手可及。枝子未做停留,翻身跳下桥去。
看着枝子掉入河里不见踪迹,俩个鬼子才悻悻挎着枪回到摩托车上,开走了。
蓝兰远远地见有人从桥上跳进河里,不明究竟,等鬼子离开,才到桥下,不见枝子,寻那跳河的人,半也不见踪影。上到街道,见有人围看篮子和散落的衣物,搭眼一瞧,仿佛晴空霹雳在蓝兰头上炸开,他呆愣了一刻,大喊一声“枝子!”转身朝桥上跑去,欲从桥上跳下去,被身后人死死抱住。
“枝子,我要去救枝子!”他撕心裂肺地喊。
“蓝先生,你不能这样救。你还要想想你的孩子”。
蓝兰挣扎着,直到精疲力竭瘫在地上。
铁不烂找来滚钩,众人在水里不断搜寻,办无果。
“蓝先生,这水下暗流太急,不知道人被卷到什么地方了”,铁不烂道。
“谢你了,铁师傅。你和大伙都歇着吧,不找了”。蓝兰沙哑地道。
蓝兰坐在水边,看着貌似平静的水面呆呆无语。过了中午,铁不烂劝道:“回去吧,蓝先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等不到了”。
“铁师傅,你先回,我再坐一会”。
铁不烂又劝解了一番,看蓝兰平静地点头允诺,才长叹一声走了。
蓝兰顺着水流望下去,渴望着枝子能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他坐不住了,顺着河流朝下游走去。
铁不烂敬重这位邻居,有学问,忠厚且仗义。他下午去蓝先生家探视,没见到人,河边找了,也是没人。黑之后过去,还是白一样敞着街门。这人能去哪呢?蓝先生不象那种短视的人呀。他将蓝兰家的院门拴好,回屋了。第二刚放亮,见蓝家的院门还是昨晚的样子,他回来拈起一把股叉,顺河边寻过去。
果然在河道入江口的一块洼地找到了蓝兰。他坐在一片倒伏的枯苇上,痴痴地望着水面,头顶和肩上披着霜花。“蓝先生,你可不能这样糟贱自已。你尽心了,回去吧。”
“找到了,铁师傅,你瞧”,蓝兰平静地指着水面道。
入江口的一片回水水面上,几具浮尸顺波浮荡。铁不烂就近细看,一具孩三具大人,没有女尸。他回来,随蓝兰坐下。“我在这里想了一夜,铁师傅,真个是国破家亡人死”,蓝兰平静地。
“蓝先生,我们不去惹事,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日本人也好,国军也好,赤党也好,跟我们过日子没一点关系”。
“我家枝子惹谁了,那个孩又惹谁了?”
铁不烂低头不语。
“我时候生活在离这四百里地的大别山的县城里。我家老外公住在山里,我特别喜欢去”,蓝兰平静地,“外公是个好猎手,我喜欢跟着他,但又害怕那些野兽,刚开始总是躲在外公身后。外公跟我,其实那些野兽骨子里是怕饶,你要后背对它,你就死定了,你要敢面对面,它就害怕了,加上你的武器和头脑,它就死定了。我跟着外公从学会了打猎。”
“蓝先生,你还会打猎?”
一艘挂着日本旗的汽轮“突、突、突”地从江面上驶过。
蓝兰盯着汽轮点点头,抬起双手,好象猎枪在握一般瞄准,随着汽轮移动、移动。
蓝兰回到家里,把枝子的衣物用品收拾了一包,带着纸钱香烛,在家后不远的河圩上筑一个坟,把衣物埋进去,上香烧纸的时候,心中不断地默念:枝子,你不要走,不要这么急的走,等我给你复仇,你等着,一定报仇……忽然,香头“啪”地一声爆出一团火花。蓝兰陡然抬头向,问:“枝子,是你吗?”“啪”地一声,一滴水珠落在他脸上。
蓝兰忽然泪如泉涌。
蓝兰从坟地回来,疲惫沉闷之极。他闩上大门,梦游一般钻进地洞。洞里,枝子的气息依然强烈。他躺在铺上,漆黑而混沌地洞令他松驰,泪水从眼角滑落使他轻松异常。突然,眼前一团白光横空而出,耀眼无比。他用手遮住眼睛,慢慢看清了光辉里的景物,不禁大喜,从铺上跃了起来。
“外公,你怎么来啦”。拉住了外公的手。
外公笑哈哈地抹去了他眼角的泪痕。
“听你心意以定,我来看看你行还是不校只是有决心,未必能成的了大事。”
“走,带你打猎去”。言罢,外公将猎枪交到蓝兰手里,转身走了。握住枪杆子,一股力量由然而升。
来到一片森林,森林里没有丛生的杂草,也没有啾啾叫的鸟鸣。蓝兰左右看了看问外公:“这里有野兽吗?”
外公看了他一眼道:“你哪象个打猎的,看你穿的,跑不能跑,藏不能藏,遇到猎物,不是被你吓跑了,就是你被咬死了。打猎,可不是闹着玩的”。言罢,外公将他长袍脱去,扎紧腰带,系住袖口和裤脚,又把鞋子紧紧地捆在脚上。蓝兰觉得身上的一切融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你打一枪看看能打到什么?”外公近乎玩笑地。
蓝兰端着枪瞄准着,忽然发现不断看到有野兽冲自己狞笑,他瞄准一个又想着瞄准下一个,就这样瞄过来,瞄过去,直到被外公“啪”地打了一巴掌,才固定一个目标扣动了枪机。枪响之后一片空白。
“猎枪就是你的命,不是烧火棍。你一不知道它能打多远,二不确定它打到野兽的哪里,就这么随随便便开枪,放炮丈啦”外公喝斥道。
接下来,外公把枪拆了装,把顶火装了卸,把火药铁渣一一装进去,取出来,再装进去;拉着蓝兰的手一步一步丈量射击的距离,让蓝兰瞄准。直到蓝兰把枪当做自已手臂一样自如。
“我怎么找不到一只猎物,外公?”蓝兰一边瞄准,一边问。
“因为你还不是一个好的猎人。好猎人心里装着猎场的一山一水一沟一壑,知道啥猎物啥时间会出现在哪里,剩下的就是耐着性子在哪里等,然后,一射击中,赶紧离开”。
外公的每一句话,都象甘淋雨露润入他的心田,感觉自已的力量象春笋般节节拔起,变大变强。他被外公拉着在山头上,在水道旁,在草丛里,在山道上,不停地辨识。
外公笑了。
“累了吧”。他抽出砍刀,对着一棵粗壮茂盛的大树树杆砍了一刀,刀口处一股乳白色浆液汩汩而出。
“喝点,歇歇吧。”
蓝兰伏身过去,大口吸食。此物虽然不是十分甘甜,却爽滑无比。正在吐食,余光之间,见外公背后草丛微波似遥摆过来,凝神注目似有大物袭来,便大喝一声“外公心”,随及举枪压火,拉开外公。
外公哈哈大笑,“你就是一个生的猎人,千万心。”
忽然,“啪啪啪”排枪骤响,蓝兰猛然惊醒,眼前漆黑如墨,但枪响依然爆烈,机关枪的声音尤为刺耳。
蓝兰走到后洞口侧耳细听,响枪的地好象是在两里路的西方寺附近,日本人在跟谁打?难道这里还有我们的军队?约莫一顿饭的时间,枪声变的零落,而后寂静。
早晨时光格外安静,蓝兰把写好的信笺放进纸封里,起身去找铁不烂,院门却先被敲响了。正是铁不烂。
“铁师傅,我正要去找你。屋里坐吧。”
“你知道昨晚打枪是咋回事吗?”铁不烂压低声音问。
“好象在西方寺附近。日本人跟谁在打?”
“太惨了。那是一群被打散的国军,十多个,准备去滁县找队伍,被日本人堵在西方寺后面的洼地里,只有一个伤了胳膊逃了出来,现在躲在乌家大院里。”
“铁师傅,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以后我会跟你的。蓝先生,你能不能帮那个伤兵?”
“凡是被日本人害的国人都应该帮,只是铁师傅,要瑾慎从事,心日本兵找事报复。”
“我明白,蓝先生。我家地窖里的那个人醒了,还不能走路,我好人做到底,等他能走再。蓝先生你有空过去看看,他的一些我也弄不明白”。
“好,铁师傅,我有空过去看看。你那里粮食是不是不宽余了?我这里还备了些,你拿些去。”
“现在还行,你别担心了。你找我什么事,蓝先生?”
蓝兰拿出写好的信道:“铁师傅,我太太走了,我怕我再有个三长两短连句话都没给孩留下,才给孩写了封信,你帮我收着,万一我有不测,你帮我把它交给孩”。
“这……蓝先生,你这是干嘛”铁不烂面露疑惑,“蓝先生,你可不能犯糊涂”。
“不会的,铁师傅,预防万一。”
“我先收着。蓝先生,我铁某就是个粗汉,一向敬重你好人品好学问,你要有什么事,千万千万告诉我”。
两人见季昌民进了院子,停装,看着他。
“蓝先生,这个人不一般,你心”。
铁不烂轻轻罢走了。蓝兰随他到门口,见他俩错身之际,表情各异:铁不烂翘翘嘴角,皮笑肉不笑;季昌民则挑挑眉头,一脸的疑惑。
“蓝先生,对你太太的事,你一定要节哀顺变”。
“国仇家恨,不共戴”蓝兰咬牙切齿道。
蓝兰请季昌民坐下道:“谢谢你季先生,还来看我”。
“日本人太猖狂,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已”
“都是我太怼,如果我能出去保护我太太,我太太不至于……只有两个鬼子,两个鬼子,季先生”。
蓝兰悔恨仇恨交加。
“是啊,蓝先生,我们太胆,缺乏勇气,没有组织。你别太伤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季先生,按现在的情形,你我还能熬过十年吗?”
季昌民无语。
“谢谢你,季先生,我没事,我不会轻易死的”。
“是的蓝先生,不能轻易言死,以各自的能耐对抗日本才是正事。蓝先生,我正有一件事要请教,不知道这时候能不能问?”
“你,季先生。”
“那个乌家大院的人你熟悉吗?我无意中看见他家跟国军有来往,这年月,我怕日本人知道连累我们大家。”
“熟悉到是熟悉,但是来往少。乌家老很早就避难走了,院里也就是看家的吧。季先生,你是见过世面的,多提醒他们心着点”
季昌民没有做声。沉默一刻,季昌民道:“蓝先生,你对眼下时局怎么看?”
蓝兰肯切道:“以前我害怕,就想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希望日本人象一阵风刮过去,我们再出来过自己的日子,现在不这样想了,日本人不是一阵风,我更不能缩着头藏着,你看看季先先,我这还是家吗?就快没了”。
蓝兰眼里盈盈有泪。季昌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