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何人伴我数落花（下）
余杭。山郊。
残月如钩，月色凄凉。山脚下，凉风吹面，涤去白日暑气，撩|乱鬓边发丝。
小风随意找了一块大横石，铺了条手帕在地上，背靠着它坐下，随手也把御辞扯到身边坐下，整个人偎依进他怀里，双臂自动自觉地合揽住他的腰，御辞搂住她的肩，将脸贴在她的额发上，两人静静相拥。
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虫鸣清亮。无言良久，小风戳戳他的胸膛，轻声笑道：“你怎么不问我，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想来这里看看？”
他话音里似带了一丝笑意：“好，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想来这里看看？”
小风“噗嗤”一笑，掐了他的腰一下，才抬起头，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双眸盛满柔情：“这里啊，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
御辞看着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听到那如风一般轻的一句，“这里，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竟莫名有了落泪的冲动。
他把她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不让她看见双目中浮现出的水雾，话音依旧是淡淡的，可仔细听却能听出其中难以抑制的颤抖：“是么……怎么办，我不记得了。”
小风的眼眶微湿，闭上眼睛，轻轻微笑：“那时你正和风鹜相峙，我在暗处偷看，你发现暗处有人，却不知道是我，当然不会记得。”她睁开眼，往不远处一指，“就在那里……我还记得，那晚的月色正好，照得人十分清楚……呵，那时，我还暗自夸你长得俊呢。”
低低的笑声飘入耳里，小风重新闭上眼睛，几乎将全身都蜷入那温暖的怀抱。许久，她喃喃道：“御辞……等我走了，你要去哪里？”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那好听的声音徐徐地飘进耳朵，和着耳际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竟让她困意上涌，昏昏欲睡：“我留在天庭，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还当年女娲的恩情。如今……也没有必要再留了……待回去，我便辞去北天门守卫一职，之后……许是到天外天去罢……”
“……嗯。”她轻轻应了声，低声呢喃，“我喜欢梅花，你住的院子里，多种些白梅吧。”
他幽然低语：“但我已打算辟出一片池塘，栽莲花了。这该如何是好？”
小风的唇角微微弯出一抹弧度：“傻|瓜……那就在小院里面种莲花，在外面栽一片梅林。”
“好。”
低沉的声音如醇厚的美酒，小风醉意熏熏，觉得眼皮子有些睁不开了，闭着眼，模模糊糊地道：“御辞，我有些累了。”
“……累了就睡吧……我也累了……”
“唔。那一起睡。”
低喃的话声随风消逝，小风静静地蜷在御辞怀里，御辞揽着她的腰，两人似乎都睡去了。惨淡月光铺洒在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上，仿佛也变得润然柔和起来。
夜深了。
小风的身体忽然发出柔和的光芒，手背上，一个传送阵的图案泛着浅浅的清光。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无数光粒，飞散在夜风里。
背靠着大石的青年似乎无知无觉，没有发现怀中已经变得空荡，神色宁淡安然，依旧闭目沉睡。
只是眸角，有一滴泪珠滑落……
※※※※
神界。清净天。
嫏嬛神阁。
嫏嬛神女望着站在楼梯口处的女子，微微颔首：“汝来了？”
小风走到她跟前，淡淡地直言问：“何时开启时空通道？”
“当下便可。”嫏嬛素袖往半空一挥，眼前之景刹那而变，她二人竟处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不远处的空中，一个方圆百丈的庞大五行法阵闪烁五色之光，充斥空间，阵中一把一人高的金弓，散发着金黄幻芒，那光芒仿佛蕴含万千妙法，望之使人目驰神荡，又散发着无匹威压，至高无上。
嫏嬛目光深邃如海：“绝天大阵一旦开启，帝弓出世，六界震动，天帝必定有所察觉。汝时间不多，待取得帝弓，吾立刻开启悉天镜，送汝回到过去。”
小风点点头：“有劳神女。”
那嫏嬛也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小风一眼，转过身去。她面向绝天大阵，张开双臂，双|唇翕动，念出一连串古老玄奥的音节，一双妙|目灵光一波一波地涌现。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扬起了嫏嬛的衣袂和黑发，五行神品自大阵的五个角上出现，高达百丈的光柱骤然升起，白茫茫的世界里，通天贯地，一眼望不到尽处。绝天大阵中，一人高的金色巨弓蓦然爆发出巨大气流，仿若一场狂猛飓风，狂暴地撕裂着空间。
嫏嬛自手中用力掷出一块东西，定睛望去，正是灵光闪耀的悉天镜。那宝镜高悬帝弓上空，旋然变大，顷刻间竟方圆五十丈有余，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光柱从镜中射下，笼罩帝弓，迸发四窜的激流突然改向，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吸力从光柱中传来，仿佛要吸尽世间万物。
嫏嬛立在汹涌如海潮一般的吸力中，脚下似生根一般，稳如定海神针，手臂一展，拉过小风，变掌往她后背一击，将她击向帝弓，清喝：“去罢！”
一道冰影如箭激射，霎时已至帝弓之旁，白|皙之手抄过神弓，那帝弓发出一声响彻白茫世界的低沉声音，仿佛是沉睡了千千万万年的创始之神苏醒的低吼，直击心魄，心神狂震。
六界撼动，所有鬼神妖魔无一不感受到一股慑人的威压自遥远的天际浩荡涌来，瞬间压至心头，如千军万马所向披靡，所过之处无不臣服。虽然异变只有短短一瞬，但已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不知怎么回事的，胆战心惊，瑟瑟发抖，知道怎么回事的，震惊之极，迅速寻人相商。
绝天大阵，盘|古之脊。
帝弓出世，诛神斩魔！
远古的偈文，在冥冥的命运轮|盘中，缓缓浮现。
悉天镜面砰然碎裂，无匹吸力自幽深的镜后巨洞爆发，刹那间，将一人一弓吸入，跨过时间的长河，传向遥远的时空……
※※※※
远古之时。双神之战。
无数狂沙飞石自巍峨高山四散飞流，嗤嗤作响，腥风漫漫，卷起冲天烟尘，天地间尘沙迷离。风云变色，皓皓白日被隔离在一轮血色之外，无垠天空血云激烈翻涌，映得连尘世中凛冽吹过的风也化成了血红色，无形却可怕的压迫感觉，铺天盖地，从天空无止境地散发出来。
地上洪水滔天，高达百丈的巨浪在大地上凶猛肆虐，冰冷的洪峰摧枯拉朽，似乎要将这世间所有绞成齑粉。远处的山麓，无数的人像是疯狂而恐惧的蚂蚁，不顾一切地奋力往山上狂奔，人流如海，惊慌失措与恐惧得发疯的哀嚎冲天直上，响彻四野。
遥远的天际一道流星般的光芒划过，远处直|插云霄的巍峨高山轰然折断，黑云呈蘑菇云状升腾而起，仿佛地狱恶魔张开的大口。万千巨石被横世之力抛出，激射千百里开外，砸飞了无数山头，砸开了百丈巨坑，掀起百丈巨浪，吞噬山河。声震九霄，大地一阵剧烈的震动，那震动是如此的厉害，以至于无数的人都往一侧倒去。
疯狂的人流，仓皇失措，到处都是恐惧的哭喊和发疯的咆哮，还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拥挤中，无数的老弱妇孺倒下，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被踩踏而死。
天倾地陷，日月无光，腥风血雨，哀鸿遍野。人间炼狱，不过如是！
折断的庞然山体发出滚滚雷鸣般的震耳巨响，黑风漫漫，狂乱激射的山石中，一道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光柱突破灰霾云气，携带毁天灭地的力量，撕裂了滚滚层云，狂暴奔腾往万丈高空中一个霞光四射的庞然光球射去。
天地为之窒息，时间仿佛停止流动。
一道闪电划破厚厚云层，九天之上，一道璀璨壮观的光柱俯冲而下，通天贯地，震慑山河。一道纤娜身影自光柱中浮现，拦在光球之前，全身爆发出无与伦比的万丈霞光，随着一颗化为霞斑的玉石一起消失，原地凭空出现一道湛蓝的光柱。
混乱的天地之间，响起低沉醇和的吟唱之声，仿佛诸天神佛齐声吟诵，而那一泓湛蓝，蓝得纯粹，蓝得深邃，蓝得一尘不染，蓝得仿佛蕴涵妙法无双。
金色巨弓如被无形之手拉开，弧圆如满月，金辉烁然，澎湃盘|古之力。蓝色光剑搭弦而上，迎向对面仿佛所向披靡的光柱！
“咻！”
巨大毫光破空划过苍穹，璀璨地飞翔在九天之下，天空无数血云被轰然排开，如汹涌巨浪，翻翻滚滚往两旁卷去，那一道不可一世、俾睨天下的冰蓝光柱，缠绕着神幻的霞光，煌煌之力似乎可以劈天裂地，扯动星辰。
轰——
天穹之上，发生举世无双的能量大爆炸，瞬间迸发出比太阳还要炽|热千百万倍的灼光。地动山摇，声震九霄，血红云气疯狂旋转，在苍穹之上形成了一个宽达数千丈的、深不见底的可怖漩涡，仿佛把整个天空一撕两半，裂开深渊。风云激荡，天地萧萧，那股力量，便是连高天大地也为之恐惧颤抖。
天地茫茫，万里山河传遍轰鸣巨响。
黑漆漆的千丈宽的漩涡中突然涌现出瀚海一般的紫光，电蛇激窜，雷霆之声隐隐传出，一股比帝弓气势更至高无上的威迫从巨大深渊中散发出来，笼罩整个时空，六界之人仙妖鬼神魔无不颤抖臣服。
宇宙之力，天谴之罚！
紫色电芒嗤嗤窜射，世间万物颤抖、恐惧、畏缩，可畏可怖的宇宙法则，即将抹去扰乱时空秩序的一切人事。
天谴之下，一道身影凌空而立，衣袂翻飞，乌发飘扬。天地之间，面对那倒挂苍穹的深渊裂口，那纤细身影显得那么的渺小，如蝼蚁，如微尘，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天谴劫雷渐渐成形，无形压力汇聚在那身影周围，如无形枷锁，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
迎着那不可抗拒的宿命劫罚，她傲立风中，秀丽的面庞上，明眸之中坦荡释然，神态之间宁淡如水，那如释重负的一抹微笑，竟是倾城倾国。
她的眉心忽然浮现出一个图案繁复的时空刻印，那刻永发清光，伸展延长，渐渐布满了她的脸，接着往颈下蜿蜒伸延，转眼布满全身，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刻印光阵之中，清辉如水流波动，扭曲着这个时空。
“砰”！
那身影如玉色瓷器迸裂般碎裂，化成无数光粒，闪闪烁烁，轻轻|盈盈，随风飘落天涯海角，泅灭于远古的悲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