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上）
半个时辰后。
逍遥等四人和御辞围着小风以五角方位盘膝而坐，为阵中心的人护法。小风盘膝端坐阵中，双手紧握龙神魔杖横置于膝上，她双眼闭着，眉心淡蓝的六芒星闪烁着浅浅的光芒，而那魔杖顶端的晶石也像和那六芒星呼应一般，流转着丝丝幻芒。
璃龙是上古龙族，所修习的自然是龙族法则，小风在脑海中的《失落》典籍里找寻半天，终于搞明白了璃龙所设的幻阵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特殊系魔法中的一种，“天域牢笼”，依靠强大无匹的精神力创造出自己的精神域，只要进入这一领域的敌人，往往会神智迷乱，深陷璃龙创造出的幻境中难以自拔，正如进入了一个囚禁灵魂的牢笼，只能任人宰割。
小风所说的“幻中生幻”，正是在璃龙岛的幻阵中再造一层幻境，只不过这一层幻境，换成由她来发动。只要璃龙陷入她的精神域，实际中的它再强，在幻境中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这是两个魔法阵的比拼，成败与否，全看小风能不能成功在一个幻阵中反造出一个幻阵，这里面虽然没有真刀实枪的火拼，却比任何有形的争斗更为凶险，稍不留神，便要被反噬受重伤。
小风闭着眼睛，等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依旧在璃龙岛上，然而身边的御辞等人却消失无踪，不远处，一个头戴龙形玉冠，看出不老幼的人正皱着眉头看着她。说他看不出老幼，是因为那人虽然面庞清秀，是个少年模样，然而双鬓却夹了几缕白发，由骨子里呈发的气质也似阅尽了沧桑，乍一眼看上去，不知该把他归入哪个年龄段才合适。
咦？
小风错愕，不对啊，若是她的“天域牢笼”没有成功，睁眼所见景象自当与先前无异，若是成功，该是自己想象中的景象。如今御辞他们不知所踪，眼前景象却又不是脑中构造之景，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眼前那男子，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那少年——且当他是少年吧——上下打量她，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会我龙族秘术？”嗓音也是偏向少年人的声线。
“……”小风吓了一跳，听他说话，他就是璃龙？眼前这个是璃龙的人形状态？由于事态与料想中的不同，小风亦不敢托大，谨慎反问：“你又是谁？”
那少年淡淡道：“我叫龙跃璃，你在幻境外看见那条龙就是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幻阵？”小风一惊，环顾左右，“这里，也是幻境？”这里是第几层的幻境？她发动的那一层？还是璃龙发动的那一层？她心里发毛，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少年冷冷哼了一声，仿佛看穿她的惊疑，道：“这里自然是幻境，且是由我构造出来那一层。我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被你刚刚散发出来的精神波弄醒。我不想跟太多的人说话，就另外再造了一个幻境出来单独跟你见面。”
“……”他说得云淡风轻，小风却骇得心怦怦乱跳，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亏先前她还暗自觉得自己的精神力水平应该与璃龙有一拼，没想到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上！“天域牢笼”这种影响神智的魔法属于精神系魔法，威力高低全看发动者的精神力水平，她构造出一个幻境虽然算不上勉强，但也绝不轻松，可眼前这条龙，随手便一个幻境造出来，看样子完全像过家家似的轻松啊！
她暗中懊恼无比，这次，是她轻敌了，同时也太高估了自己，她原想璃龙神力无匹，精神力却未必超凡，所以才想出了以幻中生幻的法子来击败它。但看现在情形，只怕被人打得满地找牙的要是她了吧！
龙跃璃不耐烦地瞪着她：“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会我龙族秘术？”
小风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小风，你叫我小风便可。至于你龙族秘术，是我师父传授给我的。”她一边答话，一边头脑高速运转，暗中思索着该如何取得璃龙骨……不过，唉，看如今的状况，她是不是该先想想怎么从这幻境中|出去？她扫视一眼龙跃璃所构出的这一层幻境，暗自皱眉，这个，好像不是“天域牢笼”？
龙跃璃皱眉：“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小风答道：“家师道号玄虚，曾于天庭供职，不知龙……呃，龙前辈可认得？”
龙跃璃低头沉思：“玄虚……玄虚……一点印象都没有……莫非是伏羲那小子新创造出来的神？”
小风在一旁听见他说话，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伏羲那小子”？娘哎，眼前这条龙到底活了多久啊？至少得有几万年了吧？她要抽这条有可能老过天庭所有神仙的龙的脊骨，真的不是在白日做梦吗？
小风忽然觉得自己这次已经不是轻敌那么简单，什么叫班门弄斧，什么叫蚍蜉撼柱，什么叫自不量力，说的全是她啊！
龙跃璃想了片刻，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干脆把问题抛诸脑后，重新打量小风：“你不是我龙族之人，却能将我族术法修习至这等境界，倒也十分难得……咦？等等！”他忽然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捉住小风的肩膀，鼻翼抽|动，“龙神之息？你身上怎么会有父王的龙神之息？”
小风只感觉肩骨欲碎，痛得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却不敢挣扎，咬牙道：“曾经有人告诉过晚辈，师父留给我的魔杖是龙神遗留的金龙脊骨所化，上面的晶石是龙神的内丹。三年多前我与人大战，龙神魔杖中的封印被我精神力冲破，爆发了龙神之力。前辈所说的龙神之息，估计便是那时候留在我身上的……嘶，前辈，能否先松手？”你再捏下去，我这两条胳膊就要废了啊——当然，这一句，她只敢在心里吼。
龙跃璃失神，渐渐松开了她，抬头望向远方一望无际的云海，恍惚自言自语：“父王……是啊，父王早就寂灭了，跟所有的族人一样，寂灭了……都亲眼看见的不是么，为什么还奢望他能回来……这么多年了，只剩我一个了，孤零零的……”
也不知是不是身处璃龙所创的幻境之内，情绪也会容易受他的影响，小风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不禁酸涩难当。是啊，所有的亲人、族人都死了，无尽的岁月长河里只有自己孤单而过，生命的意义，似乎也没有了吧？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只有在无尽的寂寞中，慢慢等待自己的生命的耗尽。
龙跃璃自顾自地发呆，小风当然不敢打断他，只得安静地站在一边，等他回神。
半晌，龙跃璃终于叹了口气，收回思绪，转过头看她，淡淡问道：“你和外面那几个，来璃龙岛做什么？”
小风脸色发白，这个问题该怎么答？难道要直接跟他说，我们是来抽你的脊骨的？这样回答，恐怕被抽骨头了就该变成他们了！
龙跃璃见她不说话，微微一皱眉，也不打招呼，便直接伸手往她眉心一点。他这一指点来，小风惊觉欲躲，却骇然发现自己难以动弹分毫，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全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修长手指点中自己眉心。
她圆睁双目，张口欲呼，却见龙跃璃很快收回手去，面色平淡地点点头道：“原来是想要我的脊骨。”
“……”不是吧！小风几乎晕厥过去，脸已经白得像张纸似的了。这条龙要不要这么变|态？他的精神系魔法究竟修炼到了什么地步啊？读取人的记忆这种禁咒级别的术法，他怎么能这么轻轻松松地就施展出来？更恐怖的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他们此行目的了……小风全身发寒，不自禁咬牙，心里飞快盘算着脱身的办法。
却不料，那龙跃璃低头沉思少顷，竟淡然随意地抛出一句：“你们想要我的脊骨，我给你们便是。”
“……”小风依旧没有说话，这次不是被吓的，而是被那龙跃璃的话给震傻的。什，什么？她没听错吧？刚才他是说了“你们想要我的脊骨，我给你们便是”这句话吗？自己的龙骨，就这么轻松随意地送人了？大哥，前辈，你要不要这么惊世骇俗啊？
龙跃璃见小风瞠目结舌的表情，淡淡一笑，那笑容里竟是说不出的凄凉冷寂：“龙族灭亡，父王、母后、几位哥哥、还有其他的族人，都寂灭于天地，这几千几万年，我浑噩度日，早已不知生命的意义为何，在这璃龙岛上沉睡，不过等死而已。你与我龙族有缘，我既已生无可恋，便帮你们一把，不仅你们能得到我的脊骨，我也能解脱死去，双方各得其益，何乐而不为呢？”
“……龙前辈。”小风万料不到龙跃璃竟然是怀着这等心态，鼻子一酸，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龙跃璃退后几步，向她微微一笑，笑容里竟满满都是解脱的释然，那一张年少却透着沧桑的面孔，竟浮现出少年人独有的洒脱与天然，仿佛那一刻，他终于回到了当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小风是么？多谢你和你的朋友了。”
少年的身影焕发出五色灵光，渐渐消逝，“吼——”一声龙吟，一条百丈长的金色巨龙横空出世，那巨龙身上五色神光环绕，首尾相连，蜷成一个圈状，龙目渐渐闭上，有硕大泪珠顺着鳞片滑落。
龙形爆发出更强烈的如梦如幻的光芒，小风忍住眼泪，睁大了眼睛看去，那神龙躯体逐渐变得透明，虚空之中，横亘百丈的金龙脊骨金光一闪，转眼变成了一条和龙神魔杖差不多长短的骨杖，带着一颗透明的晶石，缓缓降落在她面前的地上。
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砰然碎裂，熟悉的刺目白光过后，她再睁开眼，便见到了围在身边的御辞等人，还有远处那正在消失的山一般庞大的巨龙。
“风儿！”御辞一步赶到她身边，半蹲下|身来，急急地抚着她的脸颊，“你怎么了？”
她觉得脸上一股冰凉，用手一摸，才发现满手都是泪水。她急忙擦干净了眼泪，向御辞一笑：“没事，我没事。”
她轻轻推开御辞，目光落在了她面前不远处的金龙脊骨和内丹上，又抬头看了看远处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了的璃龙龙形，翻身站了起来，走到脊骨和内丹前，双手捧起那骨杖，向璃龙方向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那五人愕然，逍遥搔头，道：“丫头，你这是……”
小风待恭敬拜完，才起身转头，忍住心中凄楚，道：“这三拜，原是我应该拜的。”她拾起地上的内丹，将龙跃璃的事迹向那五人一一道来。
等她说完，那五人都禁不住慨叹连连，心中对那上古璃龙，又是感激，又是敬佩，又是同情怜惜。
小风低头看看手里的内丹，又转头回望那因璃龙消失而变得宽广辽远、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璃龙岛，低低道：“我们要的只是璃龙骨，这内丹，便留在这璃龙岛上罢。龙前辈选择此处作静候死亡的居所，想必此处，对他意义非凡。”她伸开手掌，抬高手臂，一股柔和的力量自掌中升起，托起那晶石，向璃龙所卧之处飘去，越来越远，渐渐地，再也看不见了。
璃龙岛上的风在寂静中游荡，风中仿佛传来了依稀的低沉龙吟，众人望着那辽阔无物的白玉坪，心中仿佛也变得空荡荡的，怆然之感油然而生。
一行人终究是离去了。璃龙岛，白玉坪，在日光明照下，在仙风云海中，物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