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相见何如不见时（上）
相望。
无言。
仿佛时间凝住，定格永恒。
那黑眸中倒映着潭边冰衣，仿佛流逝过丝丝浅光，缕缕水雾掠过眼前，浸染得那双眸子越发清冷通透。
那黑眸凝望着她，片刻，收回视线。
小风像是被一盆冰冷的水迎头泼中，睁大了双眼，见那白衣人重新仰首，一动不动地坐在水中石上，如一尊精美雕塑。
御……辞？
她心中涌|出慌乱。
为什么……他不理她？
她往前冲去，想踏过水潭，到那人身边问清楚。
一股柔和却无匹的力量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她推回了原地。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空气中闪烁着微微的青芒。灵气壁！她和他之间，不知何时树立起了一道灵气壁！
她不死心，又往前踏去，却依旧是那双无形的大手，让她不能前进半分。她抬头望去，那人安然坐在石上，对于这边的动静恍若未闻。
她慌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张口大喊，嗓音不知不觉中变得沙哑：“御辞！御辞！我是风儿啊！御辞！”
白衣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呼喊，依然故我地静息吐纳。
小风闯了四五次，次次被灵力壁挡回，她已经慌得不能再慌，乱得不能再乱，每次往前冲的力量都比上一次更猛，想要冲破那层障碍，然而那灵气壁竟是遇强则强，她的力道越大，回弹的劲力也就越强劲。
小风的视线胶着在自始至终没有往这边看过来一眼的白衣人身上，愈发害怕恐惧。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
她全身发着抖，仿佛看见了曾经雾顶小村中的一幕幕，脸色渐苍白如雪，手足如冰寒冷。
老天爷，求求你，别这样……
她的眼眶里盈满泪水，咬牙抬手，圣晶之魂宝光绽放，一柄光剑在掌中凝成，她后退几步，盯着横亘面前的灵气壁，调运起一身灵力，举剑狠狠往下一劈！
挡着她的路，那她就直接把它毁了！
平地风起，砾飞砂走，光剑透出庞大剑压，挟带烈烈剑风，半空弧度成虹，剑气直劈灵气壁，其中所蕴的圣灵之力，饶是神族亦不敢小觑。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半空双剑交击。原来，当她光剑劈落之时，那灵气壁中青光一闪，一把淡青光剑凭空出现，似有神识一般迎着汹汹来剑向上猛挥挡去。
“啊！”小风但觉一股如山如海的庞大神力透剑而来，瞬间震散了她的光剑，后续神力澎湃汹涌，如击礁巨浪，迎面扑来，当胸一击，将她身子击得倒飞一丈，重重跌落在地上，胸腔中气血翻滚，右手连着手臂被震得失去了知觉。
她倒在地上，满口铁锈味道，眼前阵阵发黑，她挣扎着抬头，往潭石上看去，一看之下，如坠冰窟。
他依旧仰首端坐，未曾向这边看上一眼，然而那垂落膝上的修长右手却食指中指并拢若剑，正是驭剑之势。
一丝血迹出现在小风唇角，她张开口，嘶哑地悲声而呼：“御辞……我是风儿啊……”
白衣人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灵气壁前的青剑，忽然呼啸着往地上的小风激射而去。
小风大骇，就地一滚，惊险万分地避过青剑一刺。那青剑一击不中，仿佛有自己的灵识似的，后退升空，第二次往小风刺去，仿佛不将她赶离此地，誓不罢休。
小风有些狼狈地翻身跃起，往后倒翻避过青剑，她气血尚是翻腾汹涌，难以还击，那青剑毫不留情，打得她连连后退，招架不住。
周旋片刻，她纵身跃起，翻到青剑后方，伸手欲夺剑柄，没想到那剑青光猛绽，长剑原地疾转，一道青芒延展如青翼，边缘泛着冷冷青光，扫在她腰间，“刺啦”一声划破了腰侧衣衫，顷刻血流如注。
小风痛呼一声，被剑风带得往前踉跄，跌躺在地，捂着腰间，痛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意识有刹那的空白，她半闭双目，模模糊糊地看见青剑往她射来，却无力再躲。
泪水自眼角滚落……
蓦地，半空响起惊慌女声——“青陵大人，剑下留情！”随声而至，白衣飘飞，一个纤细身影疾若闪电，横臂挡在自己身前。
小风闻声一震，咬牙努力睁眼，等看清了来人背影，嘶哑出声：“恋夜姑娘？”
恋夜转过身来，急步奔到她身边半跪下来，喂了她一颗丹药，手掌覆在她腰间，运起治愈之术，她秀丽的面庞比小风更苍白，柳眉紧紧皱在一起，低声道：“莫要说话。”
小风微微转头，往半空看去，见那青剑悬在半空，虽然没有攻击二人，却依旧散发着沉沉的威压，青芒一吞一吐，似在警告。
仙体和肉|身凡躯果然不可同日而语，短短时间内便可痊愈。恋夜替她疗伤完毕，便站起身来，往潭石上的人行了一礼，她面上已经掩去了先前的惊慌，然而话音中仍透着压抑不住的一丝紧张：“青陵大人，此女乃小神同伴，于水云天供职。此女初入天庭，不懂妙成天规矩，不知此处乃大人修炼之所，贸然闯入，扰了大人清修。望大人恕罪。”
潭中人闻言，片刻之后，身体依旧不动，只是右手食指和中指缓缓分开，散去了驭剑手势。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二女身后的青剑，泛起淡淡光芒，逐渐透明，化成无数光粒，消散在空气里。
恋夜明显松了一口气，又向他行了一礼：“谢大人。小神告退。”她不敢迟疑，转身半扶半抱地架起小风，足下生光，一片兰花瓣出现在脚底，托起她俩，腾空而去。
小风见状大惊，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推开恋夜，可惜她伤愈不久，全身无力，哪里挣得开？她扭头看向斜下方的碧潭和那白衣，热泪滚滚而落，一边挣扎一边哑着嗓子叫：“御辞，御辞……”
恋夜的速度很快，转眼便再看不见了，小风的哭喊随风而逝，不久也趋于隐灭。
白衣人依旧安静地坐着，仿佛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至天荒地老，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扰他分毫。瀑布水流激起的水雾遮住了那双黑亮清冷的眸子，朦胧迷蒙，教人看不真切……
竹林小院。
院中四人正自焦急等待，忽见恋夜带着小风从天而降，欣喜不已，纷纷迎上去，七嘴八舌。
灵儿上前拉住小风，关切道：“姐姐，方才你到哪里去了？我们运功完毕，出屋却发现你不见踪影，吓死我们了。”
月如也道：“是啊，幸亏恋夜姑娘及时回来，否则我们可要不管她的吩咐，离这小院……小风，你怎么了？”
四人发现了小风的异常，面前女子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失魂落魄，怔怔地看着面前空气，双|唇翕动，喃喃地说着什么。
灵儿焦急地去拍她的脸：“姐姐，姐姐？你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御什么……”她的脸色倏变，明眸闪出震惊之色，“御……辞？”凌大哥？
小风突然惊醒过来一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恋夜，顾不上腰间尚且疼痛，转身就往院外跑。
恋夜一蹙眉，食指连弹三下，三道光芒射|入小风体内，口中轻喝：“定！”
小风顿觉浑身僵硬如石，动弹不得，自然知道是恋夜对她使了定身的咒法，不由急怒大吼：“你放开我！”
恋夜走到她面前，见她满面泪痕，脸颊因激动暴躁而红如火烧，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他不是凌御辞。护灵小姐，认错人了。”
小风急速地喘着气，双目通红地瞪着恋夜，大吼：“是你更了解他还是我更了解他？那双眼睛，除了御辞，谁还能有那样一双眼睛？”她嘶声哽咽，“那双眼睛，我一辈子也忘不掉！我的感觉不会错的，他就是御辞！恋夜姑娘，你放开我，让我去找他！”
恋夜摇了摇头，扫了一眼身后乍听此消息陷入震惊中的四人，仿佛也是说给他们听，沉声道：“他不是凌御辞。他便是先前我对诸位所说的天庭三绝剑之一，青陵剑仙！”
小风死死地盯着恋夜，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三个字：“我、不、信！”
恋夜直视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恋夜所言，句句属实。青陵剑仙在三十三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恋夜若是骗了护灵小姐，谎言不久便会被拆穿，恋夜又何苦白花力气？”她顿了顿，沉吟片刻，又徐徐道，“青陵剑仙镇守北天门，千年来每日必至北天门巡看，无一例外，巡天神将神兵皆可作证，这也证明他没有私自下凡。若他真是凌御辞，那这几年来每天出现在北天门的，又是何人？”
小风咬牙，无言以对，眼泪簌簌而落，满目尽是不甘的希望和绝望的凄凉，无比的矛盾和痛苦。
恋夜见她心碎模样，心中不忍，暗自长叹，情之一字，最是伤人，而这重燃希望之后的绝望，更如穿肠毒药，让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痛入骨髓。
逍遥等四人互视一眼，心中又疼又酸又是怜惜，小风只怕是思念御辞过甚，见了相似的人，便魔怔了……
恋夜道：“先前恋夜让诸位莫要离开这小院，便是怕诸位不识得路，误闯了青陵剑仙的修炼之地。只是没想到……”她见小风闭上了眼睛，便长叹一声，住了嘴，没有再责备下去，转了话题，看向身后四人，道：“方才恋夜前去瑶池，将此行|事宜禀告了金母娘娘。娘娘命我带诸位前往清净天嫏嬛神阁，嫏嬛神女要见诸位。”她的视线在小风和灵儿之间一个来回，加重了语气，“诸位心中对女娲族宿命的疑惑，尽可向神女询问。”
小风一震，倏然睁眼，盯住恋夜。
恋夜颔首一笑，伸手往小风身上一拂，解去了定身咒法，转身往院外走去：“天灵谷设有结界，不可御器破界离开，诸位便再委屈会儿，先随恋夜步行出谷吧。”
小风身得自|由，被灵儿拉着，跟在恋夜身后。
她走了几步，回头往那山壁左后看去，双眸闪过犹豫和挣扎，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灵儿轻轻扯了她一下，温柔的声音响在耳际：“姐姐，走吧。”
小风扭着头，被灵儿半牵半拽着离去，此刻内心的煎熬，无人知晓……
※※※※
清净天。
青山秀水，仿佛一汪梦境，碧空如洗，清泉流淌，仙花异果，鹤飞鹭翔。
清净天嫏嬛山，恋夜领着众人降落在半山腰山门，脚下白玉平台方圆百丈，不远高逾五丈的巍峨山门泱泱大气，巨大的玉匾朱字流光溢彩，上|书“嫏嬛福地”四个大字，铁钩银划，遒劲挺拔，恢宏之极。玉阶蜿蜒向上，直通翠峰之顶，遥遥望去，朱檐琉瓦，掩映云巅。
众人走至山门下，见一个小仙童早已在那等候。待众人走近，小仙童向众人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小仙乃神女座下指路童子，奉神女之命在此等候诸位。诸位要见神女，请随我来。”
恋夜回头向五人一点头，尾随小仙童拾阶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