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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回:州刺史解押京都 吕不明伏首当场

话说钦差召见吕不明,吩咐近期事务,彼有失有得;得的是近日大权在握,失的是丁家庄院被诏收。他看重的不是丁家的庄院,而是觊觎已久的丁家巨额金银。缘何丁家这座空宅与巨额金银有关,惟有吕不明自知。然钦差方才一道口谕,要把庄院收为官用,直急得他罔知所措。

于是,于钦差行辕回来,即把自己关进书房,通宵达旦,思量应策。五更三点,天际发亮,一夜思来,惟有如此,方能完事,遂唤过左右侍卫,如此如此吩咐已毕,只等钦差返京述职。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先不说策略如何,只说这日钦差回京之节。

晌午,杲日冉冉升起,万里晴空一净如洗,透射出一种深邃的充满幻想的蓝,没有界限,没有阻隔,任由思绪尽情游荡。湖州府衙前街道上,一行行,一列列,压肩迭背地挤满身披铠甲、手执长矛的御前侍卫,气势好不吓人。中有一乘黄玉辇,一辆黑篷车,黄玉辇为钦差八王爷所乘车驾,而黑篷车,却是为解押刺史杨忠而备。八王爷道是悯其年迈,往有建树,不便囚车,是故备下这黑篷车。

公堂上,湖州幕僚尽数到齐,列左右两队,颔首恭身,拳拳而立。刺史杨忠穿绯色圆领袍服,戴软巾长角镤头,足套黑色靴子,双手藏于袖中,立于右列第一。八王爷头戴缀龙垂珠黄纱帽,身披绣龙闪玉大黄袍,仪容端庄地坐于案台上首。两侧各立金银铜铁四大侍卫,只见其目能察秋毫,耳能辨八方;身披缀金铠甲,手执纹龙宝刀;一副稳若钟,直若松,明是非,辨忠奸,匡正义,诛奸佞之态。

众幕僚跪下拜见,山呼已毕,八王爷发话:“书官宣读圣旨。”只见恭敬走上一人,双手托一卷黄绫,行至八王爷案前,展开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湖州刺史杨忠,自倚年旬,纵昔建树,食我烟火,贪我福荫,不思君报,不尽骄奢;至王法不顾,王化不教,王民不训,终酿祸胎,本该明刑弼教,正以典刑。然皇天有好生之德,寡人有恕过之意;宽其时日,戴其不罪,揪其元凶,正其王法。旬月已过,漾漾流水不可回,冉冉光阴不得复;汝却有负天恩,有失众望。是故为平民愤,为抚冤灵,酌令天差,押赴京师,吃责问罪。谕到即行,不得有误。钦此。”圣旨缘何来得如此之快,原来八王爷来湖州之际,就携了两圣旨:一是赦罪旨,一是降罪旨。如若在限期内,案件已告破,便宣读赦罪旨;不得告破,则宣读降罪旨。

杨忠率一行幕僚跪下接旨谢恩:“罪臣杨忠谢主容恩,诚祝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众家起身。”八王爷起身道。环顾众人一眼,又对杨忠问道:“时至今日,不知杨大人有何言语?”

“吾皇英明,理应如此,罪臣无他之言。”杨忠回道。

左列长史吕不明跪下拜求,道:“望乞天差明察秋毫,杨大人为官数十载,不贪朝廷一纹,不拿百姓一粟;其心如镜,其名如日;视百姓如子女,仇疾恶而不戴,似此好官,何为不思君报,不尽骄奢?”

中有几人见吕不明为杨忠求恕,也跪下齐声说道:“吕大人所言极是,吾等望乞天差留情则个,于皇上御前,好言相加,晓之以理,动之与情,赦其罪过。吾等必当感激不尽,百拜不怠。”众幕僚见了,也都随声附和称是。

八王爷说道:“天意如此,多言无益。但有劝说者与同罪论处。”

杨忠见此情景,不禁老泪纵横,道:“诚感同僚好生之意,杨某怎能连累尔曹。”众皆下泪。

八王爷又道:“来人,与本王将杨大人官服卸了。”金衣侍卫上前,下了官帽,脱了官服,翻了黑靴,再套上一囚服,上了枷锁,脚链等。

八王爷重又坐回案前,朗声道:“吕大人上前听令。”

吕不明恭身上前,打了个揖,回道:“下官吕不明,谨听均命。”

“本王命汝姑任湖州刺史职,即日起,经管湖州大小事宜,望汝不负皇恩之浩荡,众望之所归。”八王爷命道。

吕不明俯膺跪拜,道:“承感教化,天恩浩瀚,恩泽似海,下官谨当竭尽全力,俯耕王事,死而后已。”

“吕大人请起。”八王爷又道,“于今湖州丁家庄,案情不得告破,遗孤不得尚存,只其宅院,后继无人,本王欲收为官用。他日禀明圣上,拨下银两,改为行宫别院。还望吕大人今番差人打扫干净,收拾齐整,明日发下讣告,设为禁地,往后,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宅。”

吕不明答道:“区区小事,如振落叶,如汤沃雪,天差自不必担忧则个。”

八王爷点头又道:“湖州丁家案,因疑凶命毙,又无其他线索,姑且搁下不题,待到条件成熟之机,再作计议。温老夫人元凶莫弃疾,而今亡命天涯,尚不得归案,酌令吕大人继续追捕,还公道于天下。”

众幕僚跪拜称善。

其余叨唠之节,自不必多言。却说八王爷率一行侍卫返京,威势好不壮观。只见旌旗飘飘,彩幡猎猎;侍卫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一乘黄玉辇,四轮扬尘;两匹千里驹,八蹄生风。风尘滚滚,向北疾去。湖州大小官僚,送至十里亭,自顾回来,各行职事,不再话下。

却说于天差卫队之后,暗暗跟有两匹骏马,隔着两里多遥,不快不慢,不即不离。行了大半个上午,八王爷一行来自卞山脚,先锋前队已在卞山脚下找了个店家,备下午食,一行匆匆用毕,即开始翻越卞山。

不消片刻,已行至卞山山下,只见官道右立有一碑,曰“高弁苍苍,近闻天语”。卫队迤逦前行,八王爷见山色空蒙迷人,钻出玉辇,改骑良驹,一路观山领色,吟诗作对。行进队里,不时传下八王爷谕旨,须于天黑前翻过卞山。行至一山岭坡地,山势平缓,八王爷令卫队就地歇憩,邀刺史杨忠出得黑篷车,一同赏山悦色。只见万顷太湖,长风浩荡,雄浑苍茫:粼粼碧波与苍穹同尽,点点白帆共西月浮沉。湖中飞骛,拍碎落日余霞;山间紫雾,掩映绿树红花。诗曰:秀峰突兀山水富,雄峙太湖晓云处。山势嵯峨入云深,弁山颜色独一树。

于后面跟了大半天的两骑,跟随钦差卫队跃上卞山,约摸又跟行了一个时辰,才打住脚,于山涧一棵树下饮马卸鞍,不多刻,便调转马头,往湖州方向急驰而去。两马刚过,却于后头又闪出两骑,马上两大汉交换了眼色,便赶上钦差卫队,不在话下。

目光回到湖州城,且说午后,长史吕不明命令衙府一应差役,进到丁家庄清理庄院,将破损门户修补一新,折坏家具一应烧毁,帘幔更换一新。役差出门离去,始紧锁大门,贴上“钦封”字样。酉牌交尾,左侍卫叶科回报,庄院已清理完毕。吕不明叫过他,附耳低声吩咐几句,便自行去了。掌灯时分,又有两骑突至长史府,下鞍系马,径直朝长史书房行去,不刻又匆匆驰马离去。

又见左右侍卫叶科石林,分两拨儿,叶科号长史府一应家丁壮汉,找了铁杵铁锹等工具,就院中待命。石林聚一班亲信侍卫,备好火把,武械,也于府中待命。叶科叫家丁准备停当,又去备了些车马,作运输之用。琐事繁繁,直忙至深夜,不作多言。

夜幕降临,刺史府大院冷冷清清,古老的梧桐随风摇曳,迎春海棠枝枝颤动。钦差行辕门可罗雀,黑影幢幢。三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子,或躺或坐于钦差行辕前的金阶上,使行辕白日的威严一扫而空,正是春去花残,人去威空。行辕大院内,隐隐有孤灯一盏,在黑糊糊的夜空中闪烁不定。房中正坐着莫弃疾,她刚洗漱完毕,换上一套莹白的百褶裙,精神焕发地坐在桌前。想到一切就要于今夜结束,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所以决定要喝上一两盅,虽然是独酌,但也别有情趣。

两盅下肚,思绪不禁翻涌,眼前又浮现出小玉的身影,她自语道:正不知小玉此刻如何?是否会保护自己?或许正在受贼人折磨,能否熬得住?不过再有几个时辰,一切都会结束,小玉,坚持着。莫弃疾于这边担忧她,殊不知她却在享受着匪厚的待遇。思绪累累垂垂,脑际浮想联翩,她又想起了温老夫人,想起了录事参军温有才。温老夫人临终前的眼神,她永远不能忘却;温有才的憨态,每一个举止,早已深深烙进她的心房,挥之不去,抹之不平。她的灵魂被温有才带回了刺史府后衙的西厢房。她似乎看见了丹墀上一盆盆迎春海棠已经开放,火红火红的,娇艳多姿。花蕊中噙着颗颗露珠,仿佛是滴滴相思泪……忽然,她发现酒会醉,会坏事。大事当前,她又怎能醉?

三更一点,丁家庄突现鬼火点点,魅影绰绰。拉近看时,只见庭院四周,有许多军士手执钢刀,高擎火把,把整个大院照得通亮。中间十多人手执铲子,铁杵等开挖工具,就于院中央,弃了地砖,摩掌缚袖,解衣拭汗,尽行开挖起来。中有一人,身穿黑衣黑裤黑靴,立于众人身侧,指挥开挖。又有两人,身着紫袍,手执军刀,顺着院墙,来回巡查。不过炷香时候,众人合力,便挖出许多木箱来,一数,一总有四五十个。

那领头黑衣人见了木箱,不禁笑逐颜开,忽又目露杀机,嘴里只吐了一个“杀”字。顿时,守于四周的军士挥动大刀,砍杀过来。这些家丁虽然壮实,手里有点力气,但哪是训练有素的军士的对手?只可怜这些忠厚家丁,喘息挥汗处,化作无头鬼。不过片刻之机,早已尸横遍院,僵尸满地,鲜血如流。

黑衣人眉头没有皱一下,又命一人把木箱逐个打开,只见箱里金银珠宝,熠熠有光,众人皆眼睛一亮,贪念毕现。细细算来,足有三百多万两,这不是丁家案中所失银两为何?州府不知费尽多少人力,追查三十多日,有如石沉大海的丁家银两,原来还好端端地藏于丁家大院中,难怪查无结果。正应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之理,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逐箱检验完毕,黑衣人又命军士一起动手,拖曳尸首,就埋于此坑之中。就在众人忙活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屋顶飘下一人,轻飘飘地,无声无息地降临在众人身后。只见其身着洁白百褶裙,头系镶金罗绫带,发插一缀花玉金钗,手持青花雪莲剑。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语声阴冷说道:“缘何这般快就毁尸灭迹呢?”

原本在做亏心事,只怕夜半鬼叫名。众人正忙活起劲,咋一听此阴冷言语,不觉毛骨悚然,以为撞出邪来,不禁冷汗浃背,浑身发软。那黑衣人端的也吃惊不小,顾不及回头,道了声:“谁?”

“我,钦封湖州府刑捕司总都头莫弃疾。”原来是莫弃疾,缘何于此时此刻出现于此?

那黑衣人一听,更是吃惊得站立不稳,等稳住心神,才道:“原来是你。”

“正是。”莫弃疾也不多言,只简单答道。

那黑衣人又问:“汝来此地做甚?”

“奉天差谕,查察湖州丁家一案。现案情明了,人赃俱获,吕大人,还有何言语?”莫弃疾不紧不慢回道。

那黑衣人见自己身份被拆穿,也就不再隐瞒,遂打开天窗说亮话:“不错,正是本官所作,汝又怎生奈何?自身都是亡命之徒,劝汝还是先顾自己。

莫弃疾道:“吕大人不必岔开话题,弃疾现以湖州刑捕司总都头身份拘捕于尔,劝还是束手就擒。”

“既是打个正着,本官也无他言,只是有几个疙瘩,望乞莫都头不吝玉齿,善加指教。”吕不明问道。

莫弃疾答道:“吕大人请自问,弃疾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吕不明深吸口气,作个无奈的样子,问答:“都道是,莫都头能使磨推鬼,这回思来,倒真切。但不知莫都头缘何于此时此刻出现于此?如何知得金银未曾运走,而就埋于丁家庄?”

“这个简单,弃疾初探丁家庄,便在院中的地砖缝了捡了一小条绢丝,细细一看,绢丝的一头却压在地砖下。吕大人,您是聪明人,设若您见了,会怎么想?”莫弃疾于怀中取了一小条娟丝,在面前抖了抖。

吕不明叹了口气,说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

“但却要了您的命。”莫弃疾接下话头。

吕不明无奈道:“不错。此绢丝足能说明银两埋于此,但莫都头缘何会怀疑到本官头上?”

“那是因为大人为弃疾设下的那席接风宴,当然,也包括毒害温老夫人而加罪于我之计,此恰恰暴露了你自己。”莫弃疾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不错,事后,本官已是追悔莫及。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吕不明叹道,“既然莫都头早知原委,为何不在公堂澄清?”

莫弃疾以问作答:“吕大人没听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故事吗?”

吕不明点点头:“原来这还是莫都头的引蛇出洞之计,本官肤浅,怪不得他人。唉,本官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谁料,于莫都头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莫弃疾道:“墙不隔风,纸不包火;事不违逆,罪不逃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莫都头所言极是。”吕不明故作虚心,默然答道。

莫弃疾道:“吕大人明白就好。但不知大人还有何问否?”

“问题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个警告。”

莫弃疾睥了他一眼,说道:“弃疾请教。”

吕不明行了两步,环顾四周一眼,语气缓和说道:“就凭汝一人,本官劝汝还是快快回去准备后事,免得暴尸荒野。”话音刚落,只见众军士急急将莫弃疾围了起来,个个手持军刀,整装待命。

莫弃疾又道:“汝想反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设若要怪,只怪汝命薄。”吕不明道。

“莫丫头此计甚是高明。”忽然有一人大笑走了出来。众人不看而已,一看又着实吃惊不小。此人竟是八王爷。八王爷行至莫弃疾跟前,莫弃疾急忙下拜参见:“弃疾参见王爷。”八王爷将她扶起,转身对吕不明道:“狗贼,朝廷待汝不薄,缘何做下这勾当?”

吕不明见八王爷突现,心里凉了大半截,但箭已拽弦,不得不发,遂就硬着头皮,说道:“吾为朝廷不知流了多少汗水,换来的是甚?每月给予俸禄不过十两,还不够咱家糊口,汝等皇室却每日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八王爷痛斥道:“可恶狗贼,做下这天所不载,地所不盖之勾当,还振振有词。本王今日不将汝碎尸万段,便上愧于天,下愧于民。”

这时又走出一人,仔细看来,却是刺史杨忠。只见他身着绯色圆领袍服,戴软巾长角镤头,足套黑色长靴,傲然一副正义之气。随后,又涌出一批钦差卫队,一行行,一列列,身披铠甲、手执长矛;摩肩接踵,压肩迭背。吕不明又吃一惊,心下全然明白了:原来八王爷解押刺史杨忠于京师问罪,把湖州经管权都交于自己,并下令将丁家庄收为官用,克日将不得任何人出入;然后便是莫弃疾突然出现,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一张无形的巨网,就这样悄然撒开了,只可恨自己,没有头没脑地往网里钻。

吕不明无语,只能在心里暗暗盘算,准备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众官军此刻也怅恍不安,正不知如何决定,听令于哪边时,忽闻刺史杨忠朗声道:“众军听着,皇恩浩荡,遍施四海,念尔等只是受制于贼人,并无心造次,如若悬崖勒马,幡然改途,本府一律免予追究,赦宥其罪。”

众军听了,一个个都弃了武械,伏倒于地,山呼道:“承感天差不罪之恩,多谢大人再造之泽。”吕不明的左右侍卫叶科石林,见大势已去,也跟着伏倒于地。

吕不明仰天一声长叹:“天要负我,吾又奈何。”

八王爷往前行了几步,接道:“只怪汝作恶多端,古语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尔苦读圣贤书,满腹经纶,如若一心向善,造福苍生,恩泽四海,又何来负汝之说乎?”

八王爷正说间,忽见吕不明身形一闪,横空掠至八王爷身后,右胳膊肘顺着八王爷脖梗一弯,便将八王爷缠在身前,用力一施,即被勒得面如虾色。八王爷立时呼吸困难,说道:“大胆吕不明,欲加害本王,想造反不成?”

大家被这突变惊得不知所以。吕不明两眼圆睁,说道:“都与我将武器放下。”众人没奈何,只得依他放下。吕不明见都已放了器械,又道:“全都退到院外。”

众人只退了两三步,便不再动了,八王爷被勒得上气不接下气,急道:“汝等——汝等还不退去。”众人听了,只得退出,惟莫弃疾不听八王爷命令,丝毫未动,并对吕不明道:“吕大人,安知挟天差之罪吗?是要满门抄斩,是否想过令堂及尊夫人等?”

“废话少言,速与我退去,否则他将性命难保。”吕不明急道。

杨忠也劝说莫弃疾姑且退下,再行权宜,而莫弃疾还是未动分毫,只偷偷摸出缀花金钗在手。思量少许,始对八王爷说道:“王爷,似此十恶不赦之徒,趁其羽翼未成而诛之。若为虺弗摧,为蛇若何?弃疾今便抽薪止沸,取其首级,倘伤却龙体时,权当大义献身,万乞恕谅则个。”莫弃疾言毕,将缀花金钗把于手心。

众人听了,都毛骨悚然,一阵心寒,生怕莫弃疾真如此做。八王爷咽了口唾沫,道:“莫丫头,将话挑明了,取他首级,缘何伤着本王?”

“王爷,缀花金钗只取咽喉,所以弃疾金钗将透过王爷咽喉,刺入贼人咽喉,此明了否?”莫弃活疾回道。

八王爷喉头一阵冰凉,故作惊恐道:“刺透本王咽喉。这怎生使得,本王怕痛的。”

莫弃疾只是把玩着缀花金钗,迟不出手,听了八王爷回话,虽说心中紧张,但也好笑,遂眉头一展,问道:“王爷,于大义与性命之前,如何选择?”

“自是选择大义。”八闲王慷慨道,后又接着问道:“但有无更好之法了?”此时,八王爷心下尽也知道,莫弃疾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拖些时间,寻找机会而已,所以也就跟着诙谐起来。几回对话,吕不明已揣摩出其用意,心里也明白虽已拿得八王爷,但众叛亲离,根本无胜算,不如拿个垫底的,死了也让他们难以交待,遂不禁怒道:“莫弃疾,看汝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了。”说着,青筋显露,便使出劲来。

这时,只听一人高声道:“住手。”循声望去,原来是小玉。只见她手持宝剑,剑锋正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被架之人正是吕不明夫人,只听吕夫人叫了声“相公”,便晕倒过去。吕不明见夫人晕过去,高喊一声“夫人”。只此一个分神,便让莫弃疾觑得机会,只见金光一闪,八王爷明显感到一阵凉风由脖梗边擦过。再看吕不明时,咽喉上正插着一枝缀花金钗,钗珠还在晃动,熠熠生光。

吕不明瞳孔灰暗,表情木然,只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莫弃疾,艰难地说道:“放——放过……”他的嘴唇虽然还在翕动,但已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了。虽然听不清,但大家都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遗憾,这就是遗憾。是一种追悔莫及的而又无可奈何的遗憾。临终时,任何人都会有这遗憾,诉为尽,道不完,而健在时,是否曾想到过这些遗憾?

莫弃疾立于院中,睹此情意,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怅恍和一丝淡淡的忧伤。因为这种眼神,她已很熟悉了,温老夫人,参军温有才,丁夫人如烟皆是如此。他们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遗憾,这些遗憾到底是什么,又该由谁来完成,如何完成?伊珠的遗憾又是什么呢?她也是个孤苦的人儿,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内心还在饱受谴责的煎熬吗?她忽然发现,她很关心,很想念她。无论如何,等此事一了,她都要把她接回来,留在身边,给予她快乐。她正和小玉一样,心地也是纯真的,善良的,只是缺乏亲情的温暖而已。

容不得莫弃疾思绪涣散,小玉急急跑过来,抱紧莫弃疾,泪流不止。莫弃疾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小玉,受苦了。”

小玉流泪回道:“小姐,小玉不曾受苦。”拭了眼泪,便把昨日至今的事说了一遍。莫弃疾听了,知道小玉不曾受苦,心下顿时释然。小玉还将如何逃脱贼人的软禁,劫了吕不明夫人赶赴丁家庄之节简要的说了遍,莫弃疾直听得点头。忽然,莫弃疾脸色又一变。她又想到了另一个无助的妇人——吕夫人。

莫弃疾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已有钦差侍卫将她扶起,莫弃疾伸手探了呼吸,把了脉搏,知并无大碍,只是不胜体力,虚弱昏晕而已。莫弃疾吩咐侍卫备下一辆马车,将其带回州府,由小玉好生照料。

次日一早,八王爷亲坐公堂,鞫审左右侍卫叶科石林,俩人皆招供不讳,被当堂判下斩立决。不刻,下发讣告,于城内各处张贴,告曰:湖州丁家庄惨案,案情已拨云见日,贼首吕不明不思王教,不感天恩;觑我王化,芟我子民,至玩火自焚,现已伏诛。左右侍卫,朋比为奸,助纣为虐,怙恶不悛,罪恶昭彰;所犯罪行,天地难容,鬼神不共,故今悬首三日,端肃法纪。夫前车之覆,后车之戒,望吾等子民,引以为戒,借以弼教。

讣告刚贴出不久,人们往来相告,百姓额手称庆。正此时,有人到衙门请罪。原来正是药铺掌柜,道是自己受人要挟,被迫指证莫弃疾曾于他处买过砒霜,要挟之人即是吕不明左侍卫,因见其伏罪,才敢来官府告发。温老夫人案既已明了,莫弃疾冤便得昭雪,八王爷惜无知子民,便饶其罪过,只令衙差责其五十大板后当堂释放了。八王爷又令,由官府出资,将厝于义庄的丁家亡灵,于丁家庄后山建起坟冢。而丁家大宅,暂由官府经管,每月例行打扫,等如烟遗孤成人后,再权交于她。丁家被劫银两,由于数额巨大,官府截下大部分,用于赈福州灾,余下部分捐至净尘寺,作香火钱及如烟遗孤抚养银。

午膳之际,忽小玉又来报曰,吕夫人已产,产下一子,母子皆平安。还道是吕夫人虽已新丧相公,但却显得很平静,平静得令人担忧。

莫弃疾忙不迭来看望她,只见她神情涣散地斜坐于床榻。莫弃疾好言相劝,要善加保重身体。吕夫人难忍热泪,不禁汩汩而出。莫弃疾轻轻搂着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双眸之中尽偷出泪花。有太多的无奈她需要面对,有太多的心酸她需要品尝,有太多的凄苦她需要坚持。人生本来就是一条路,一条充满坎坷的崎岖山路,永远都无法预料前方的险阻与断垣。而所能做的,仅仅只能是往前走,无论前路是冲天逆崖,还是万丈沟壑。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长大了,彻彻底底地长大了,因为她的快乐少于忧愁。是年龄把她的快乐剥夺了。一个真正长大了的人,是不会有真正的快乐的。余下的漫漫长路,忧愁将如影随形,和你一起举步维艰地蹒跚到尽头,直到白发落尽,皓齿凋零,尘归于土。忧愁,它是一个最忠实的伙伴,同时,也是最无奈的。

西厢房丹墀上的迎春海棠已经开放,火红火红的,娇靥多姿,有如天边的红霞那么绚烂,有如初夏的粉荷那么娇羞,有如秋水的涟漪那么微微漾漾。正是睹物思人,触景伤情。于是,莫弃疾又想起了温老夫人,想起了录事参军温有才。她神情很恍惚,却思绪翻涌,有诉不尽的忧思,道不完的哀愁。次日一早,她折了枝海棠,独自到城外荒岭祭拜他们。她的心情很沉重,也很惝恍,正像漫山遍野的哀哀芊草一样,很无助,也很孤独。虽然,春风早近,万物复苏,大地蠢蠢欲动;虽然,细雨靡靡,春燕南归,山音宛宛动听;但是,残冬的冷酷总是那么肆意彰明,内心的孤独与惆怅也总是那么缱绻缠缚,是那么地挥之不去,斩之不断。直教:

春风拂尽春花落,秋霜咋来秋水寒。

自古多情多余恨,盘根连理难连枝。

哀肠寸断思忆绝,盈盈时日无泊期。

孤芳独影何从去,魂牵梦萦难表心。

淡看吴刚尽砍树,广寒宫中有真情。

晴天行云三千路,倦鸟归巢一水间。

偈偈流星瞬息逝,悠悠情愫日夜生。

欲问心中思君度,但看天池水一湖。

荒坡阴阴沉沉,春风清清冷冷。她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终于踏上了这片遍写思念的荒坡,但见:漠漠荒岭雨沥沥,阴阴冷风草凄凄。细雨无声地滋润着荒坡,荒坡默默地哺育着野草,野草悄悄地遮蔽着坟茔,坟茔无力地掩饰着孤独。一片荒坡,两座坟茔,在时间的长河中,与岁月一起沧桑。

正是:荒郊孤岭春风近,故影在何方?

折枝海棠寄相思,魂断秦楚关。

明知幽明永相隔,痴心倦回收。

盼尽春风盼秋雨,诉不尽此生愁。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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