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章 签子手
进财做了土匪干得第一件事，就是杀炮头给两个娃娃报仇！
炮头名叫张敬奎，是十多年前投奔石头的那个把总。他凭着智勇双全和弹无虚发的神枪本领再加上给谢掌柜报了仇，来山寨没多久就坐上了炮头的位置。石头一直缺个二掌柜，本打算历练上他几年，再把二掌柜的位置也让给他。自从出了一件事，石头悄悄按下这件事再也没有提。
那是在张敬奎做上炮头的第三年，石头带着人去胡家坪打劫一家姓胡的财东。胡财东人称舜垣第一胡，家里有六匹骡子四头大黄犍牛，还有百十多亩良田，他是舜地胡姓人当中最有财势的一个。胡财东在四邻八乡放“大加三”（注：高利贷的一种形式，借一块银元年付本息四元。），凡是年底还不起钱的家户，一律到他家做长工抵债。在胡财东家做长工干的是骡马活吃的是猪狗食，乡党们为了躲债纷纷举家迁徙，有的远走他乡，有的拉着老婆娃娃四处讨饭连村子也不敢回。胡财东的作为在村里早已是人神共愤，石头决定教训教训这个财东，让他有所收敛。石头赶到胡家坪时，胡财东得到消息已提前躲了出去，他的家人却没来得及躲藏被石头逮了个正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无奈之下石头只好绑了胡财东长得如花似玉的女儿胡小蔓，限他五天之内准备五百大洋到山中赎人。同时石头还在胡家坪放出话，若是胡财东再在村中放“大加三”，他下次来就要他的狗命。胡财东尽管富得流油却是个胆小怕死的主，再说他的女儿已经许给了城里一户大财东的公子，要是让婆家知道他的女儿被土匪们掳了去，没准就要退婚。胡财东筹钱的同时，托人带话给石头，只要他能保证他女儿平安无事，他甘愿把票银如期送到他手上，同时不再在村中放“大加三”。石头爽快地答应了胡财东的请求，并保证把女儿完好如初地还给他。
胡小蔓长得肤若凝脂气若幽兰，是舜地难得一见的漂亮女子。石头怕兄弟们对她起了歹心，特地命人把她单独关押在一间秧子房里，并派了个五个人把守。到了第二天一早，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胡小蔓披头散发地吊死在了秧子房的房梁上，她的身子已被人破了再没脸回去了。石头派去保护她的五个兄弟，也被人用迷药全迷倒在了门口。暗自祸害秧子尤其是还未过门的年轻女子，依寨子里的规矩可是砍头的重罪。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食吃，石头百思不得其解，他开始严加盘查给胡小蔓送饭和有交往的几个兄弟，查了几天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石头心事重重地来到秧子房，在地上的稻草堆中发现了一块核桃大小的玉观音。这块玉观音他见过，是炮头张敬奎的，原先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石头把玉观音悄悄藏起来立即叫来张敬奎问话。张敬奎支支唔唔地说是在回山的途中弄丢了，指不定被哪位兄弟偷偷捡了去不肯还他。那可是他的家传之物，他也正在找呢。石头又问，胡小蔓死得当天夜里他在干啥。张敬奎说是去了山寨的各个据点查哨，回来后与几个兄弟一块儿喝的酒，石头问了几个兄弟确有此事。张敬奎尽管说得滴水不漏，石头心中却多了一道疑虑，自此以后再也不敢信任他。
胡小蔓的突然之死，让石头蒙上了不白之冤。胡财东在山下的几个村子里四处散播着石头的坏名声，说他们是一群祸害百姓的采花贼。石头亲自去给胡财东赔礼道歉当面澄清此事，并倒送了他五百银元才算了事。胡小蔓的死因查无实据，石头并没赶张敬奎离开也没治他的罪，而两个人的关系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这些年来始终像隔着层什么。为了弄清这件事是不是张敬奎下的手，石头给他下了套子。他曾隔三差五地绑回来过几次盘面水的红票试探他，却一点事情也没出过。而张敬奎却是日渐不满起来，多次在背后说石头定的规矩太多，把人捆得死死的，跟着他不会有啥出息。要是只干老百姓喜欢的事，他们还算是土匪吗？直到这次绑县太爷的女儿，张敬奎与他公开翻了脸。绑县爷的女儿是为了换进财的儿子，所有的兄弟都明白此事的份量！石头没料到张敬奎竟然拿这件事做文章算计他，他冷不丁在背后狠给了他一刀子让他下不来台，让他在拜把子面前颜面无存。石头决定清理门户除掉张敬奎这个祸害，与几大顶梁柱商量后，杀张敬奎的事正式定了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摸清这人到底在哪达落脚，花舌子是山寨里的眼线，石头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要他在半月之内查清张敬奎的藏身之处。
花舌子手下有十多位兄弟，这些兄弟平日不待在山中，而是佯装成各行各业的匠人混迹于各个村庄探听消息。这些人只有花舌子和石头清楚他们的真实身身份，寨子里其他人则一概不知。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常年在外的眼线们的身家性命，一旦寨子里出了奸细或被官府安插了探子，他们也能平安无事。在外的眼线，有挑着担子的剃头匠；有背着行李四处揽活的年轻木匠；也有走街串巷卖耗子药的老汉；还有摇着拨郎鼓卖日常零碎的货郎担。这些人常年东奔四跑，熟悉各个村庄就跟熟悉自个儿的手掌一样。要想在倘大的舜地找个把人，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易如翻掌。这些人没有重要的事，一般不会回到寨子，就连他们的头目花舌子也不清楚他们的行踪。他们把从各地探听到的消息，直接汇总给县城清茗轩茶馆的掌柜，然后再由掌柜派专人送信给花舌子。清茗轩茶馆在城南，表面上是一座人来人往的茶馆，其实是石头和花舌子设在城里的秘密联络点，寨子里知道这个联络点的也就他俩，这是出于对眼线们的安全而必须采取的保密措施。张敬奎尽管在山中待了十多年，但他并不清楚花舌子设在城里的这个秘密联络点，也不清楚花舌子手下还有这么一伙在外跑单帮的眼线。眼线和茶馆掌柜全是单线联系，彼此之间既不认识也不熟知。眼线们走南闯北行踪不定，几年时间也难得见上一次面。徜若在外相互遇到为了验明身份，花舌子给他们制定了专用的接头暗语。为了防止外人混进来，接头暗语通常一年一换。新的接头暗语在每年的中秋节后，由花舌子和石头秘密议定，然后再带话给茶馆掌柜，掌柜再负责通知到每位眼线。眼线们要是在同一个村里遇到了，只要怀疑对方和自己是一家人，就用接头暗语相互试探：
“兄台有火镰吗，我想点锅子烟抽？”
对方则必须回答：“我带着洋火哩，送你一盒！”
问话的人要抽出一根火柴点完烟后，再用手摇灭，并说：“这玩意用起来方便，贵不贵？”
“两个铜板一盒，仨铜版两盒！”答话的人说最后一句话时，要伸出三个指头在对方面前晃一晃。
“给你仨子，再给我一盒算了，我带回家让老婆也用用！”
接头暗语往往都是一些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用语，但一问一答间要一字不差才能证明对方是自己人，有时候还要有动作和说话语气的要求。眼线们只要对上了暗语，往往是一见如故彼此之间比亲兄弟还要亲，遇到了难处也可以相互帮衬。对于常年待在山上的兄弟们来说，山寨就是他们的家。而对于在外的打探消息的眼线们来说，清茗轩茶馆才是他们的家。他们过上三五个月就要回茶馆一趟，看“老家”有没有重要的事要办。倘若遇到紧急的事情需要召回在外的眼线，花舌子就会在各个村的井房或者山泉旁边画签子信催促。签子信的画法是在一个茶杯大小的圆圈里，画个“X”字形或者“米”字形的符号。签子信一般画在井房或山泉旁边显眼的石头上，这样做是为了方便眼线们能一眼看到。眼线们每到一个新村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村人挑水的地方去查看有无签子信。多年来无论在外的眼线们有多忙，手头的活有多重，都不会忘记此事。这就跟村人吃饱了饭要去拉屎撒尿是一个道理，查看签子信已成了他们必要的生活习惯。
在圆圈里面画一个“X”号，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如果不是自家人永远也无法了解，这个看似简单的符号里其实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首先画签子信的笔，是望贤山才有的一种褐色泥块。用这种泥块画上去的签子不怕雨淋日晒，就是过上一个月也掉不了色。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其一不怕村人刻意把画好的签子擦去或是不小心被雨水冲去；其二如果有乱写乱画的娃娃娃无意中画了与签子一样的符号，眼线们也能一眼识别出来。娃娃手中没有那种泥块，画出来的签子颜色不对。
其次不同的签子形状代表不同的含义，如果圆圈里是“X”号则说明老家有要事要办，看到签子需在半月之内赶回清茗轩。如果圆圈里的叉号是正十字形，则要在七天之内赶回清茗轩。签子信有可能画在平躺着的石头上，也有可能画在立着的石头上。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结果也会有所不同，也就无法辨别出圆圈里究竟是“十”字还是“X”号。细心的花舌子早料到了这一点，只要看圆圈的接口处便知。如果圆圈里是“十”字，则十字的两条线必须有一条要正对着圆圈的接口。如果是“X”号，两条线的交叉点要正对着圆圈的接口。如果圆圈里是“米”字则说明“老家”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办，在外的眼线们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在看到签子信的两天之内赶回清茗轩。
花舌子名叫张王锁年轻时是“一着会”（注：清末时期流传在山西南部的反清组织，全名为：末后一着）的堂主，曾掌管过全县上千号的教徒，对于建立这种秘密组织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教训。多年来他凭着自个儿独创的“签子信”，与行踪不定的眼线们联系从没失过手。
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舜地几个大村子的井房里无一例外地出现了“米”字形的签子信。早起挑水的村人并没把这个不经意间出现的符号当回事，而花舌子的眼线兄弟们看到后，却纷纷忙着向清茗轩茶馆汇集。这些人装做赶路的客人，陆陆续续回到茶馆喝了壶茶后又匆匆离去。他们离开时无一例外地带着一个秘密使命，寻找一个名叫张敬奎的人。此人的年龄、长相、说话做事的习惯已被他们深深刻在了脑子里，他们在做活、吃饭、赶路的同时无不睁大眼睛寻找着这个与他们素不相识的人。
十多天后，有关炮头张敬奎的消息传到了山寨。张敬奎已化名张安奎，干起了他的老本行木匠，此时正在一个名叫吕家河的村子给一户吕姓人家打家俱。进财知道这个村子，离他当初放羊的葫芦峪不远。沿着葫芦峪村北的山坡一直往上走，走上十多里再下一道坡就是吕家河了。当年为了治燕儿爹的病，他曾在这个村里做过半个月的活，对村子熟得很。
石头挑了五个身手不错的兄弟和进财骑着马悄悄来到了吕家河。张敬奎做活的东家名叫吕二愣，家在村子西头。石头在村外把马拴好，把兄弟们安排在吕二愣的院墙四周悄悄埋伏起来，做完这一切他和进财空手赤拳地推开吕二愣的院门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