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窗户后的陷阱
王秀才走后到了五、六月开始割烟的时候,官府在街上贴出告示,凡是种值大烟的家户,一亩地再追加一块光洋的烟苗税。烟苗税已由前年的每亩不到一块光洋,涨到了眼下的两块还多。种一亩大烟能顶几亩庄稼,可也经不住官家如此盘剥。村中无论是刘姓还是王姓,都对官府的这一纸告示愤愤不满起来。如此一来种大烟的额外所得基本上都上缴给了官府,那人们种大烟还图个啥?有些穷苦人家本来还指望割了这一季的烟给娃娃说媳妇哩,看来媳妇是说不成了。进财也指望这几亩烟割下来给家里再添一头牛,看来买牛的银钱要白白送进官家的腰包了。狗旦和二豹更是叫苦连天,官府对这两家烟馆的落地税已由前年的十五块光洋涨到了眼下的三百还要多,翻了整整二十多倍。
刘王两姓的后生们聚在一起,群情激愤地商量着对策。官府收这么重的税,不能不缴啊?不缴就要被绑到县大狱里坐牢。要缴,轮到自家头上就落不下多少!一年到头全给官家干了,白忙活了一场。冠虎和狗旦从人群里跳出来,骂骂咧咧地说:“操他奶奶的,法不责众!咱刘王坡的兄弟们扭成一股绳集体抗税,看官家能把咱们咋样!”
人群里没人应声,要说交税还属狗旦和二豹缴得最多。他们两家抗税还划得来,其他小家效没必要为了几块光洋而得罪官府。村人都看狗旦的脸色行事,只要这主肯缴,他们就跟着缴,他不缴他们也不缴。狗旦准备找二豹商量对策,一家烟馆一年要缴三百多块光洋的税,这不把一整年的油水给缴掉了吗,二豹这小子肯定不愿意缴!
狗旦猜得没错,二豹此刻正为缴税的事情愁得茶饭不思急得在烟馆里直转圈。官府规定割完烟膏就要缴税,银子全都缴了税,他就没多余的银钱再去收购村人手中的烟膏了。这样一来,他的活神仙怕是又要变成死神仙了。
狗旦问着愁眉不展的二豹:“老弟咋想的,缴还是不缴?”
二豹蔫叽叽地说:“看你的,你要缴我就缴,你要不缴我也不会做冤大头!”
狗旦气冲冲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尖着嗓子说:“不缴,狗日的官府欺人太甚,哪朝哪代见过这么重的税!”
二豹怕其中有诈试探着狗旦的底细:“哥真得不打算缴?”
狗旦脖子一梗瞪着眼睛,说:“这还能有假,我的银子还等着收烟膏哩!全缴了,烟馆不开张啦?”
狗旦说到做到,当村人割完烟他开始虚张声势地高价收起了烟膏。往年六块光洋一两烟膏,今年官府追加了税收,这个价怕是不行了,狗旦便见风使舵地把价码提到了七块半一两。二豹一看心急了,他要是跟价,到了缴税的日子凑不齐银子就麻烦了。他要是不跟价,烟膏就被狗旦这天杀的收完了,他的活神仙一个冬天只能喝西北风了。二豹不放心狗旦这主,老话常说买面的还眼气买白灰的哩。同行是冤家,万一这小子日哄了他,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二豹特地跑到刘金泰家里去打听消息,刘金泰是村里的乡绅,官府的税都有他来代收。
刘金泰正躺在炕上过烟瘾,看到二豹从屋门里走进来,他故作吃惊地说:“二娃子,我正准备托人叫你去!你来了正好,把税缴了吧!”
二豹一看刘金泰摆出了这个架势,慌忙问道:“老叔,别人都缴了没?”
刘金泰耷拉着眼皮子从嘴里喷出一股烟雾,冷冷地说:“你缴你的,管别人干啥!”
刘金泰早猜到二豹心里打得啥算盘,他是来打听狗旦缴没缴税的底细来了。他装模做样地从柜子里找出账薄,只等着二豹缴齐银子就把他的名字给记上。正在这时冠虎匆忙走进来把爹叫了出去,说是家里的枣红马正在生驹子叫他去看看。刘金泰出去时,故意把账薄拉在了炕上。二豹趁机翻了翻账薄,账面上白花花的一片,村中没有一个人缴今年的烟苗税。账薄上盖着官府的大印不会有假,看来狗旦是真打算抗税不缴了。二豹正准备离开时刘金泰回来了,他笑眯眯地说:“二娃子,你的税银赶快凑齐缴了吧!要是抗着不缴,到时候可别让衙役们给绑了去!”
二豹吱吱唔唔地说:“老叔,再宽限我两天,当凑齐后一并给你送来!”
从刘金泰家里出来,二豹像是吃了定心丸。看来狗旦真得打算抗税不缴,狗旦不缴他也不缴。刘金泰再偏心也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只催他却不催自家人。第二天二豹跟着狗旦给出的价码,开始收起了烟膏。狗旦得知二豹开始收起了烟膏,他立刻把价码提到了让村人兴奋不已的八块光洋。二豹没法,只得跟着狗旦给出的价码往上提。他把这两年挣来的银钱全都收了烟膏,狗旦还要再往上提价。二豹已没银子再继续收下去了,狗旦这才撒手把烟膏的收购价维持在了八块大洋的价位上。
到了限定缴税的日子,县太爷呼啦啦派来了十几个手里拿着洋枪的衙役。衙役们像土匪样在村里四处放枪逼村人缴税,哪个要是敢抗着不缴,立马就用铁链子把他锁了去。村人一看这阵势,赶紧补齐了烟苗税。到了后晌,村中只剩下狗旦和二豹这两个大户拖着没缴了。二豹煞白着脸紧盯着狗旦的一举一动,看他怎样把银子凑齐。刘金泰带着衙役走到狗旦的烟馆门前大声嚷嚷道:“狗旦侄儿该缴税了,你要是不缴,我这就让他们把你带到县衙去!”
狗旦低头哈腰地从门里走出来,手里提着满满一篮子用红纸裹好的光洋,他满脸堆笑地对衙役们说:“这不,我才刚刚凑齐,正准备给你们送去哩!”
躲在窗户后面的二豹看到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狗旦已缴齐了税款,他要是缴不上可咋办呢?他实在想不明白,狗旦的银子全都收了烟膏,他是怎么在一瞬间凑齐这么多银子的,这些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狗旦收了多少烟膏,用去了多少银子,他这几年又挣下多少,二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算出来。他即使再有钱,手头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十块光洋,他是怎么一下子凑到这么多银钱的,难道这小子偷偷留了一手?二豹心惊胆颤却有百思不得其解!
当刘金泰带着衙役走到活神仙烟馆门口时,二豹早已瘫软在了地上。刘金泰笑眯眯地迈进门,对坐在地上的二豹说:“二娃子,你的税款凑齐了没?”
二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着衙役们把木枷套在他脖子上。此时活神仙门口已围满了看热闹的村人,当着众多乡邻的面刘金泰缓下口气,不愠不恼地催问着二豹:“侄子,你到底把税款凑齐了没有,老叔十几天前就跟你打过招呼了!”
二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煞白着脸说:“老叔,啥也别说了,让他们把我带走吧!”
衙役的头儿见此情景,黑着脸大吼一声:“锁起来,带走!”
几个衙役趁机扑上来给二豹套上沉重的木枷并把他拉到了街面上。兰兰看到男人要被抓走了,情急中她挺着大肚子跪在衙役们脚下说:“求你们放了我男人,要抓就把我抓走吧!”
王静火闻讯二豹要被衙役抓走,他从家中赶过来跪在衙役们脚下流着老泪说:“有事好商量,求你们别带走我的娃娃!”
衙役们一脚就踹开了碍事的王静火,王静火又要爬上去抱衙役们的腿被进财悄悄拦住了。三豹和四豹在学堂里听说这事,哇哇哭着跑到街上去看他们的二哥。二豹蹲下身子用带着枷锁的手吃力地摸着三豹和四豹的头说:“听爹的话好好念书,以后咱家就靠你俩了!”
四豹已经七八岁了,知道这事的轻重,他恋恋不舍地握着二哥的手说:“哥,你走了啥时候才能回来?”
二豹深知人前不露怯的道理,强忍着不让眼泪在村人面前流出来。他握了握四豹的手,说:“当你把书念好做了大官,哥就回来了!”
二豹说完默默转过头表情复杂地瞥了狗旦一眼,然后他无奈地低着头跟着衙役们向县城里走去。从二豹回头那一瞥里,狗旦看到他眼里那两条可怕的毒蛇已经荡然无存。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两条毒蛇会随时蹿出来要他的命了。猎物已经掉进陷阱,狗旦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对二豹远去的背影假惺惺地喊道:“二豹兄弟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不缴税衙役就要抓人去蹲大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