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坐佃
进财从刘金泰家回来就和燕儿吵了起来，为了能让一家人在村中站住脚，燕儿执意要到越虎家去“坐佃”。自从有了葫芦峪那一劫，进财对这种事特别敏感。他宁可出去下煤窑做煤黑子，也不愿燕儿到人家家中受委屈。两口子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王秀才来了。他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后劝说着进财：“孙兄，照你眼下的情景，似乎再无别的出路啊！”
王秀才至所以这样说，是不知道进财和燕儿在葫芦峪的经历，进财没敢把这事告诉他。看到进财搔头挠耳左右为难的样子，王秀才已猜到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说：“孙兄即然不愿嫂子出去坐佃，可否有顾虑，说来听听！”
进财愁容满面地说：“先生，我担心刘家人害了她！”
王秀才大笑着说：“孙兄，大可不必担心！刘越虎也是个行善积德之人，不会无原无故地加害嫂子的！”
想起在葫芦峪时赵耕庆夫妇的所作所为，进财不放心地说：“要是他们万一害了燕儿咋办？”
“这事好办！”王秀才说：“把这些全写进文书，不就行了！”
经王秀才这么一劝，进财心中稍稍宽慰了些。尽管他舍不得燕儿，似乎也没别的办法可行。他一家人已到了水不流处，已走投无路了。眼下正是种麦子的时节，就是出去打短工怕是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活干。燕儿要是不走这条路，来年春上一家老小怕是要饿死在窑里了。
燕儿执意要到刘家去“坐佃”，依她的犟脾气，只要认准了的事，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进财只好答应了她。他知道燕儿也是为他着想，为了他不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给人熬活受累才走的这条路。在这个恶人当道的乱世里，当穷苦人家谋生无门而饱受饥饿威胁的时候似乎也只有这条路可行。到了大灾之年，穷汉们卖老婆娃娃的多的是，他们那一个不是被逼无奈，有三分奈何谁愿走这条路。
燕儿“坐佃”的事，在王秀才的热心帮助下文书很快写好了。写文书的那天，刘金泰特意备下满满一桌酒席，宴请进财和越虎夫妇。进财在村里没有靠山，由于这是和刘姓人共事，他请来了王姓人做靠山，以备将来有事时也好有个证人在场。进财除了请来王秀才，还请了王静火和他的次子二豹。自从大豹离家出走之后，二豹就在自家的铺面里干起了杀猪的营生，如今在村中已是个角儿了。刘金泰则请了刘秀才、狗旦。王春河做为族长是必到之人，双方的文书在他的监督之下由王秀才执笔很快写就。大致的意思是，进财自愿将女人佃于越虎为妻，限期两年，两年之内所生子女皆归越虎所有。做为酬资，越虎愿将村南自家三亩坡地送于进财。期满之后燕儿归家，十个月内所生子女归越虎所有。做为酬资，越虎复加二亩坡地。燕儿坐佃期间，赵虎夫妇不得刻薄加害于她，须保她身安无恙。若犯之，进财可赎回燕儿，酬资无须返还。燕儿在佃期内，不得私自约见进财，更不得与其独处一室。如有要事相商，须有越虎夫妇在场监督。王秀才手执文书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通读了一遍。待他念完后，进财对其中一条颇为不满，愤愤不平地说：“为啥我屋里人回家十个月之内所生子女，还要归越虎所有？”
老族长淡淡一笑说：“这是怕你屋里人离开刘家之后怀有身孕，她若有孕在身，所生子女当然是人家的了！”
老族长这么一解释，当事的几个人全都笑了，进财的疑虑也就释然了。至于他不得私会燕儿，这事他懂，越虎是怕他和燕儿在佃期内私自同房，这样一来燕儿就怀不上刘姓的种了。进财顾虑重重地在文书上摁了手印，他不识字，由王秀才代他签上了名字。越虎也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掏出地契送给了进财。佃妻的事就这么约定了，接下来进财要在三日之内把燕儿送到越虎家里。
燕儿回家之后，就默默流起了眼泪，经常躲开一家人悄悄地哭。她舍不得男人更舍不得两个娃娃，她一离开这个家怕是两年内也难得见上他们一面了。为了这个家，为了男人不再东奔西走为生计而愁，她不得不选择这条屈辱的路。如若牺牲她的贞操能换来全家老小的温饱，她甘愿做出牺牲。一家人能走到眼前这步太不容易了，这全是男人拼了命换来的。燕儿红着眼睛进进出出把全家人的衣服挨着洗了一遍后，又把家里的被褥全都拆洗了一遍。
第三天后晌，越虎的女人刘马氏手里提着一匹染好的灰粗布送给了进财，她是来叫燕儿跟她一道回家的。到这时候，菊花才知道娘又要离开她了，她拉着娘的手哭得鼻子一抽一抽地说：“娘，你啥时回来看我？”
燕儿泪眼汪汪地菊花脸上亲了一口说：“花花，娘不家在时听爹和哥哥的话啊！”
刘马氏是个心软之人，看到这一幕眼圈也不由得红了起来，她安慰着进财：“他爹，他娘要是想娃娃了，我叫人过来领就是了。”
敢为也舍不得娘离开，自从他到这个家里，爹娘待他就像亲儿子一样。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爹娘添乱，他一个人悄悄躲到院门背后偷偷抹起了眼泪。燕儿和刘马氏相跟着走到院门口，敢为抬眼看了娘一眼，又迅即低下了头，他怕娘看到他眼里的泪水。燕儿依依不舍地摸着敢为的头说：“敢为，在家听你爹的话把妹妹带好！”
敢为用袖子擦着眼泪说：“娘，你放心走吧，我会听话的！”
菊花舍不得娘离开，追到院门口哭闹了起来。燕儿怕此时不走，心一软再也走不了。她心一横扔下大哭不止的菊花，跟着刘马氏转身离开了院门。
燕儿离开后，一直红着眼睛的进财把自己关到窑里哭了个痛快，哭他和燕儿两人命太苦，哭这个冷酷无情的世道不给庄稼人留一点活路。进财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懊恼地想，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他两口子刚刚聚到一起还不到一年，就又要分开了。如若有一天，他要是有了老天样大的本事，非把这个颠倒了世道再颠倒过来，让好人要过上好日子，让坏人遭尽报应。就像说书先生嘴里常说的那样，要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让穷人不再挨饿受苦，恶人不再逍遥法外；让舜地温恭谦良的美名，名归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