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石头

到了太阳有一竿高的时候，进财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另一个陌生的村庄。走到村口的打麦场时，他的身后猛然传来一句吆喝声：“臭讨饭的，给我站住！”

声音是从一个麦秸垛下面传来的，进财看到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娃娃站在麦秸垛旁。他和他一样蓬头垢面，脸上结着厚厚的垢甲像是有几个月都没洗过，看样子他也是讨饭的。这个娃娃长得虎头虎脑，耳后的腮骨异常地突出，左面的腮骨上还长着一块铜子般大小的青皮，不知道是被人打的，还是天生就有。和进财不同的是，这娃娃穿着一身宽大的土布衣服，脚上还有一双好看的青布鞋。娃娃向进财招了招手，霸气十足地喊道：“过来！”

进财顺从地走了过去。娃娃看到他紧握着的手，眼睛一瞪恶狠狠地问道：“你手里拿着啥？”

进财展开手，说：“辣椒！”

“让我吃了吧！我肚子饿了！”

“干辣椒你也吃？”

“我饿了啥都吃！”

那个娃娃不客气地把进财递过来的干辣椒塞进嘴巴大口大口地嚼起来。

“我吃了你的辣椒，就欠下你一个人情啦！”娃娃吃完辣椒问进财：“你叫啥名字？”

“孙进财！”

“是金银财宝的金财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听你的名字，倒不像是讨饭的！”

“好多人都这么说！”进财问这个娃娃：“你叫啥名字？”

娃娃撇着嘴说：“我没有名字！”

进财不信地反驳道：“只要是人都有名字，爹娘都给起了名字的！”

“我没有爹娘！”娃娃说：“你就叫我石头吧，人们都这么叫我！”

石头说完后像看一只怪物样，上下打量着进财，他说：“瞧你穷的，连条裤子都没有！你这个样子吓都能把人吓死，谁还敢给你饭吃？”

进财不好意思地干笑着，羡慕地看着石头阔里阔气的一身好衣服。石头看出了进财的意思，他像个腰缠万贯的财东一样，大气地说：“我吃了你的辣椒，就欠下一个人情，等会儿还你一身衣服吧！”

进财在石头身边看了看，石头除了一双手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外，身边一无所有。他和他一样也是个要饭的，拿啥给他？进财半信半疑地说：“你不会是吹大话吧！”

“我说给你衣服，就能给了你！”石头嘿嘿一笑神秘地说：“我要去讨饭了，你在这里等我。”

进财看得出来，这个名叫石头的娃娃尽管面子上很凶，对他却没有恶意。看到石头要走了，进财着急地说：“咱俩一块儿讨饭吧，俩人一块儿跟着也是个伴。”

经历过昨晚那件事，进财有点怕了，和石头在一块儿好歹也是个伴，总不至于再被人当“羊”吃掉。经过刚才那场问话，进财觉得石头这人其实是很容易相处的。他对他凶巴巴的样子，也许是故意装出来的。进财央求着石头要和他一达里去讨饭吃，石头眼睛一瞪撅着嘴生气地说：“当你有了衣服再说！”

看到石头慢慢走远了，进财担心他撇下他独自一个悄悄跑掉，他不放心地在石头身后嘱咐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到时候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石头回过头说：“我还没给你衣服哩，咋能不回来？在这里老老实实等我回来！”

石头没有食言，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他果然抱着一堆衣服跑了回来。进财高兴地问道：“哪里来的？”

“偷的！”

石头说话的口气轻松得就像是从路边白捡来的一样。进财急着要把衣服穿在身上，他太想有一身遮羞的衣裳了。石头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出了村子再穿！”

石头把进财带出村子，到了没人的地方，进财猴急猴急地穿上了石头送给他的这身衣服。这是一身大人的衣服，进财穿在身上像是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衣服的下摆都快拉到了地上，裤子大得像个麻袋能把他装进去。进财把裤子挽了几圈，才露出他黑成了狗屎样的小脚。石头仔细看了一眼不满意地说：“他娘的，太大了。下次我再给你偷身小的来！”

进财心满意足地说：“有身衣服遮遮羞就行了！”

石头像变戏法样从裤包里摸出一个烧熟了的土豆递给了进财：“饿了吧，快吃！”

这可是好东西！进财心想在这大饥之年能吃到这么可口的东西，比做皇上还幸福。进财嘴里嚼着香喷喷的土豆，高兴地问道：“哪里来的？”

石头小嘴一撇说：“当然是偷来的。这年头谁有吃食，肯让你白吃！”

进财吃完了土豆，石头说：“进财，咱俩开始赛跑。看你能不能跑过我！”

进财困惑不解地问道：“为啥要跑？跑起来饿得快！”

石头生气地说：“咋这么多废话，让你跑你就跑！”

石头说完后像支射出去的箭样“嗖”地一下跑出去了十几丈远。进财只好跟在他身后，无奈地疯跑起来。石头跑起来比兔子还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进财远远拉下一大截子。石头站在远处向进财招着手说：“你他娘的，跑快一点！”

当进财喘着气赶上石头，竟然发现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石头脸上的表情轻松得就像是从地上刚刚爬起来一样，他用袖子擦着进财脸上的汗，满脸得意地说：“你狗日的真没用，跑得这么慢！要不是为了等你，我早跑得没影了。”

进财羡慕地对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本事哩，跑起路来这么快！”

石头说：“我这次跑得算慢的了，以后你就知道我跑起路来有多快了，就跟骑马一样！”

两个人一路又说又笑的来到了一个山沟里面，进财看到石头心情挺好，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石头，以后咱俩人一块儿搭伴讨饭吃！跟你在一块儿真是美！”

不料，石头眼睛一瞪说：“狗日的，想沾我便宜不是？我可没答应跟你搭伴！”

进财着急地问道：“为啥？”

石头说：“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当你跑得跟我一样快的时候，咱俩再搭伙讨饭！”

吃人家的嘴软，一连几天进财吃了石头偷来的饭食，只得跟着石头瞎跑。进财不明白石头为啥叫他这样没命地奔跑，他跑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石头也不肯让他歇下来。石头让他在各种路上跟他赛跑，山路上、土路上、干裂的庄稼地里全都跑遍了，石头还不肯放过他。进财吃完饭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奔跑，他跑得一双光板脚上起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石头还要让他跑。进财心想，石头这人鬼点子多，他是不是闲得没事拿他开心。有好几次进财想问个明白，看着石头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他没敢问出来。跑路的时候，石头累了可以歇下来，他不能歇。他要是一歇，石头就要用脚踢他的屁股。为了能和石头搭伙讨饭进财忍了，有一次他跑得腿一软瘫在了地上，石头硬是把他拉起来要他继续跑。他已经跑得比兔子还快了，石头还要他继续跑。当他跑得连口水也喝不下去时，就是石头最开心的时候，他扬着小脸问他：“进财，恨我不？”

进财伤心地说：“恨！你狗日的净日哄我哩！”

看到进财满脸委屈的样子，石头得意地大笑着说：“想和我搭伙，就得听我的。我就是皇上，我让你跑，你就得跑！”

有时候他俩走路走得好好的，石头兴致来了就说：“进财！跑！”进财只得撒腿跑起来，只有石头说让他停下来的时候，他才能停下来。不管是在他拉屎撒尿的时候，还是在睡觉说梦话的时候，只要石头兴致来了，就要让他跑。当他跑得实在跑不动的时候，石头就说：“进财，你就想着身后跟了一只狼！只要你一停下来，狼就会把你吃掉！你只有这样想，跑起来才不会觉得累。”

到了后来，石头不再说“进财，跑！”他只要喊上一句：狼来了！进财就得撒腿奔跑。进财跑得稍慢一点，石头穿着鞋的脚就踢到了他屁股上。当路上有人的时候，石头就开始捉弄进财了。越是人多的时候，他越让进财跑。路人不解地说：这一对小狗日的，吃饱了撑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半个多月，石头要兑现他的诺言了，他说：“进财，咱俩比一比。你要是能追上我，咱俩就搭伙。追不上我，咱俩各走各的道就当不认识！”

石头说完就开始撒腿跑起来，进财紧紧追赶着石头。他跑得两只耳朵像是在刮大风呼呼直响，跑得身子像块布一样飘了在半空！他一双光板小脚把乡间的小路，跑得的犹如滚滚而过的马车尘土四处飞扬。他跑得像是在腾云驾雾，在四散的灰尘中若隐若现。他已经跑得足够快了，还是没能追上石头。但和第一次比起来好多了，石头只拉了他十几步远。进财心想没戏了，石头怕是要扔下他，独自一个去讨饭了。让进财意外的是，石头停下来像个大人样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差不多了，咱俩搭伙讨饭吧！不过你以后还得继续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