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糟蹋
“不要再这么糟蹋自己了!”媚娘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从他看自己一愣一愣的眼神媚娘可以知道自己刚才用了多么大的力度!媚娘又道:“陛下数次当众称赞吴王你英沐果敢、文沐双全最像他,从他自豪的脸上谁都可以看得出陛下最钟爱的儿子就是殿下你啊!而这次最重要的庆典上他还把《秦王破阵乐》交由你领舞,这又是出于对殿下的多大信任啊!陛下对你处处严厉恰恰又证明了他是多么重视你!殿下你这样漫无目的地怀疑、自暴自弃只能使自己陷入更深的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你再看看自己的头顶上还有蓝天吗?一片乌云!一片黑暗!你自己遮盖了头顶上的蓝天,就不要埋怨上天本没有光明!”媚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气又软了下来:“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于事无补,只能使关心自己的人心更痛……”她的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哽咽道:“你告诉媚娘要坚强,要笑对人生,可是你自己做到了吗?”
迷蒙中媚娘的肩膀突然被两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于是她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少年令人惊讶的一幕!他抓住了她的肩,一用力就将她紧紧地搂到了自己怀里,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在乱发下烁烁放光,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
媚娘惊呆了。
刘恪亮如星辰般的眼睛射出一缕柔和的光,他朝她俯下身去……
有脚步声传来。
媚娘仿佛是从睡梦中被惊醒,慌忙起身往外就走,正好碰到迎面而来的刘彘。
“媚娘――”刘彘见到媚娘,惊喜地叫道。
媚娘道:“媚娘参见晋王殿下。”
刘彘一把拉住媚娘的手,低低笑道:“媚娘,以后再也不可对我如此生分,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媚娘轻轻摆脱刘彘的手,笑道:“晋王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三哥是不是在这里?父皇正在到处找他。”刘彘道。
啊?媚娘大吃一惊,马上就想到刘恪现在这个样子是不适合见皇上的,且不说他神智不清会说出什么过激的话,就算是神智正常,这一身的酒臭也会暴露他的不满和雄心,想到这里她对刘彘道:“吴王殿下是在这里,但他现在喝醉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又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媚娘的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因为对于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他就是皇上啊!
就在刘彘、媚娘说话的当口,又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媚娘的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因为对于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他就是皇上啊!
媚娘偷眼望了一下来人――真的是刘铭!不是说太累了要回去歇息吗?怎会又来到这里?
不及细想,媚娘和刘彘俯身拜见刘铭。
刘铭看到媚娘和刘彘在一起,神色有些令人不可捉摸,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对刘彘道:“雉奴,你三哥是不是在这里?”
媚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悄悄朝刘彘使眼色,但见刘彘神色惊慌道:“三哥性情豪放,此时大约正在哪个林中狩猎……”
唉!他这个样子怎么像在说实话嘛!
刘铭拍了一下刘彘的肩,把他吓了一大跳,但见父皇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雉奴,你是朕儿子中最仁厚善良的!”说完就径自进了小屋。
媚娘和刘彘面面相觑,两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刘彘一拉媚娘,低低道:“我们快走吧!”
媚娘却道:“我一件东西落在了里面,不如你先走吧。”
刘彘叮嘱了一句:“你小心啊。”就离开了。
媚娘悄悄附在门外倾听。
刘铭跨进小屋,立刻被一阵浓浓的酒香所包围,他朝坐在墙角地上的刘愫缓走过去,一面提起刘恪面前的酒壶,一面笑道:“美酒需要慢慢品味,今日竟这样被糟蹋了!”他望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缓缓举起了酒壶倒入了自己口中。
刘恪道:“父皇一向政务繁忙,不该到恪这里来!”
刘铭脸上透出淡淡笑意:“我以为你醉了,听话语竟是十分清醒。真不愧是朕的儿子,喝酒也是这般张扬,有一股气吞山河的王者之气!”
听了这话,刘恪并没有回答,他拿过酒樽漫不经心地缓缓倒入口中,清冽的酒水伴着一股苦苦的酒香弥漫在空中,又倾泻在他雪白的衣袂上,浸了一大片,使得他整个上身健美的轮廓都显现出来,刘铭透过薄薄的衣衫,可以看到他胸口剧烈的颤抖。
不知为何,刘铭看着看着,胸中忽然有一种涩涩的酸意,这酸意越来越浓烈,使得他一度里胸口发堵喘不上气来。刘铭俯身和刘恪并排坐在了一起,举起酒壶道:“我们父子俩很少有这样相聚的机会吧?”
刘恪不看刘铭的脸,道:“父皇总是忙于政务……”
刘铭笑了:“呵,恪儿今日好像对父皇很不满,说出的话都是带着刺啊!”
“恪儿不敢!恪自出生以来就被告知要比别的皇子要有更多的忍耐与定力,因为……”刘恪一向温文尔雅的眼睛蹦出火星来,声音提了起来:“因为刘恪的血液里有‘邪恶’的印记!”
刘铭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说话。
“父皇给孩儿取名‘恪’,‘恪’是什么含义?谨慎、恭敬!可见自出生父皇就料定恪儿个不谨慎谦恭的乱民,给予了这么大的厚望……”
刘铭对刘恪的话似乎很感兴趣,他把酒壶缓缓举起倒入口中,依旧没有说话。
刘恪不再说话,他还要饮酒,酒樽却被刘铭劈手夺下,刘铭的声音提了起来:“为何不继续说下去?假如父皇没记错的话,恪儿是第一次对父皇表现出极大的不满和愤怒!”接着他脸上又含了笑意:“父皇以为恪儿一直会这么忍耐下去,可你终于爆发了!父皇也曾说过你的文韬沐略最像朕,而恪儿今日发的这一通脾气竟然也和父皇一般有气吞山河的勇气!”
刘恪听了这话有些迷惑,就没有再说下去。
刘铭接着道:“父皇不问恪儿生气的原因,因为知子莫若父,父皇也无需亲自听恪儿述说!因为……你是如此像年轻时期的父皇!不同之处也许只是如恪儿所说的‘血液’。”
被微风吹了一阵,刘恪的酒劲渐渐减弱,脑子稍微有些清醒:“父皇,孩儿刚才酒醉……”
“你要向我赔罪?承认自己的错误?”刘铭瞥了一眼刘恪:“父皇以为恪儿会一直坚持下去!”
刘恪道:“母亲常提醒孩儿――为人要谨言慎行,恪儿今日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刘铭瞥了刘恪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叹口气道:“朕虽贵为天子,但有时却不能坚持自己的意见。朕也有苦衷啊!”
刘恪疑惑地望着自己的父皇。
刘铭站了起来:“高句丽那边有了战事,你愿不愿意和父皇一起征战沙场?”
听了这话,刘恪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大声道:“父皇,刘恪愿为神圣的大唐征战沙场――即使以身殉国也在所不惜!”
刘铭面露满意之色冲刘恪点了点头,接着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声音如此低沉以至于稍不留意就会一晃而过,但媚娘还是听到了……
“恪儿,如果此次凯旋……”媚娘看到刘铭朝刘恪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你明白了父皇的一片心意吗?”
刘恪听到刘铭的话,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叫了一声:“父皇……”那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刘铭又拍了拍刘恪的肩,道:“恪儿可否记得十五年前那个月圆之夜?”
“孩儿记得。父皇将孩儿抱在膝上,说:恪儿,父亲曾愧对你的母亲,那么今生就要用加倍的挚爱来偿还!你是刘铭的儿子,我绝不能让你和那些隋杨子孙一样沦落受苦遭杀戮!我一定要把你培育成大唐最完美的男人,爱你一生一世!”
刘铭笑道:“真的是一字不差!是不是父皇和恪儿相处的时间竟如此短暂,使你会记住这么久远的往事?还是恪儿的记忆力超凡?哦!恪儿的聪颖辩悟倒是常常大大超出父皇想像!”他“呵呵”笑了起来:“看到你,父皇总是以为又回到了多年前,看到了自己少年时期的模样!”刘铭拉住刘恪的手盯住他的眼睛,语句低沉道:“恪儿,你明白了父皇的一番苦心吗?”
刘恪哽咽道:“孩儿明白。”
刘铭道:“刘恪!你是大唐最优秀的子民,就应该懂得自己现在肩负的重任!起来!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上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宴饮结束,长孙皇后感到自己身体里的气力仿佛一点一点将被抽尽……她挣扎了一下,却没能够站起来,就平静地坐在那儿等着众人散去。
细心的徐惠看到皇后异常的脸色,吃惊道:“姐姐脸色怎的这么差?”
长孙皇后见众人尽已离开,就对徐惠无力地摆摆手,低低道:“惠儿扶我起来……”
徐惠见一向坚强的皇后神色十分颓唐,慌忙过来扶她站起来,想起往日皇后对自己的千般恩惠,徐惠心中无限凄楚,垂泪道:“姐姐身子不好,为何要强坐着?惠儿现在就去告知皇上!”
长孙皇后拦住徐惠,道:“人有一生总会有一死,本宫是早已看得开了。自从当上秦王妃,无忧的心里就一刻也未曾安宁,现在正值大唐兴盛,朝野内外安定繁荣,无忧去了也总算是对刘唐列祖列宗有个交代。唉!陛下与我相敬如宾,我们姊妹又相处和睦,这么好的福分无忧竟无福享受……”
徐惠已经泣不成声。
长孙无忧对徐惠笑道:“惠儿,姐姐就要解脱了,而陛下――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她说着叹了口气,自语道:“太累了,也许无忧真的要到另一个地方歇息一下了!只是不知二郎他如何承受得了?”
立政殿沉浸在一片忧伤的沉闷氛围里。
看到与自己相伴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已经沉入弥留之际,刘铭――这个戎马一生的一代天骄也禁不住眼含热泪。
“二郎――”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地叫他。
刘铭坐到妻子床沿上,眼睛一刻不眨地盯住自己的结发之妻。
她还不到四十岁呢,可曾经溜若乌云的黑发已经夹杂了些许银丝,而过度的操劳已经抽尽了她丰润脸庞的红晕,她的眼睛也早已不是少女时期的清可见底,而曾经如红榴般绽放的红唇已经变得苍白干涩……是什么时候她已变得这样?刘铭苦苦追索却不得而知,因为……虽结伴二十年,他与她朝夕相处的时光却太短暂!唉!他叹了口气。这个贤德的女人就要离开自己了吗?他不可想象!但他又一次次被拉回了现实中!
这就是命吗?那什么又是缘?
“二郎,臣妾有话对你说……”长孙皇后轻轻咳嗽了一声,面上涨得通红。
刘铭连忙扶她半坐起来,给她轻轻捶了捶背,还要去端桌案上的水时,却被她拦住了:“这就留给宫女们干吧,我要你陪我说说话。”
刘铭怜惜地对长孙皇后道:“这辈子朕欠你的太多,就让朕补偿一下,也算是减轻一些心中的愧意。”他用手帕给长孙皇后轻轻拭了一下头上的冷汗,喂她喝了一口水,道:“朕今日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唉!”皇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刘铭问:“怎么?哪里不舒服?”
长孙皇后久久地望着自己深爱的夫君,用手拂了一下他额头湿漉漉的头发,微笑道:“二郎,我记得你不是这么脆弱的啊?”
刘铭眼角有一滴湿湿的东西就要滑落下来,他强忍住别过头去。
“二郎,你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季的傍晚吗?美人蕉像一盏盏火炬一树一树炽烈地燃烧着,而那花儿又朵朵妩媚柔软,又好似慵懒春睡的美人,美人蕉后是一对新婚的夫妇在欢声说笑……”
“我怎能忘记?就是在那天晚上我们有了承乾……”说到承乾,刘铭禁不住要叹气,但看了看病重的妻,硬是把叹息留在了自己心里。
长孙皇后轻声道:“承乾的事臣妾已知道了。”
刘铭惊异地抬头看着此刻熟悉又陌生的妻,有个疑问埋在心头,他不敢肯定是不是承乾使得她病情加重。
“妾身愧对你和承乾啊!”说着,长孙皇后眼中淌出泪来:“臣妾也想将一个忠孝聪慧的太子奉给大唐,但给予的希望太大管教过于严格,使得承乾变得阳奉阴违,臣妾又没有好好督导询问,现在竟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知道皇上的心里在想什么,自古以来就是长者为大,废黜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假如太子不能胜任,那么皇上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