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遗愿

“结束了，婴宁，这一次，是你们狐族输了。”

看着眼前那头年迈蛟龙得意的表情，感受着一股熟悉的灵力再慢慢消散，千年以来，时常困倦的婴宁头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一种疲惫的感觉。

现在，狐族就只有他一个人还能战斗了。

其实，还有一些其他的狐妖，六尾，七尾，八尾，有许多，但是那些狐妖，放在这种层级的战斗上，根本就不够看。

怀抱着给狐族留条后路的想法，这次战斗发生前，婴宁便已经命他们都留在宫峘山上了。

毕竟，这样的话，即便是到最后婴宁和江月都死了，狐族好歹也还能不惧其他妖族。

但是，说起来，还真是可惜呢。

作为狐族族长，从来以没有野心被同族在背后诟病，甚至还暗地里商量要推举更为张扬的江月为族长。可是到头来，这唯一的一次野心萌动，便造就了万劫不复。其实，依着婴宁那懒散的性子，他哪里会不想退居二线，把狐族完全交给江月，可是，不行啊，这么多年一起搭档了，他很清楚江月的性子，也明白如果他接手了狐族，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

若不是婴宁是狐族族长，狐族的今天，说不定早就到来了，并且，后果会严重许多。

“蒙于。”

他收起了自己的九条尾巴，往后面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了的江月看了一眼，又重新望向了那头蛟龙，“我不想和你们打了。”

他眼神落寞，看起来只是十几岁少年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了英雄迟暮的悲壮。

“嗯。”

蒙于微微点头。

其实吧，他对于狐族的恨，仅仅是来自于江月。但他也清楚，当初江月之所以对他做出那种事，完全是为了狐族，他身为狐妖，为了狐族做事，本就没什么错。只是这种做法对于蒙于来说，太不公平了。

所以，蒙于恨江月，想杀死他，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他对于眼前这个完全没有什么野心的守旧老头又能有什么恨呢？他不恨婴宁，所以，其实现在江月死了，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我的命，你可以拿走。”婴宁低头道，似乎也不打算反抗了，手轻轻一扬，那冻住的环陵鸟便重新恢复了活力，又化为灵力钻回了姬耀的体内，“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现在你没有跟我讲条件的资格。”蒙于微微皱眉。

“我知道。”婴宁叹了口气，干脆也不看他，就只是瘫坐于地上，仿佛一只安心准备待宰的羔羊，“但是我知道你会答应我。蒙于大人，我们讲讲道理如何？”

“说。”

蛟龙化成的疯老头从章承手中夺过了鞭子当作拐杖，眼里的神色奇特无比。

“首先，我是一定要死的。”婴宁笑道。

“这是肯定的。”

“因为如果我不死的话，”婴宁慢慢悠悠地道，“我身为狐族族长，于情面上讲，我族中的长老被你们杀死了，不管于哪个说法上来讲，我都是肯定要为他报仇的。”

“你的条件是，放过你宫峘山上的那些狐族子孙？”蒙于走近了他，用鞭子提溜起了他的下巴，“那你又如何保证他们不向我等复仇?他们可是死了族中的两位支柱，如何又沉得住气？”

“气自然是沉不住的。”婴宁直视着蒙于的眼睛，徐徐开口，面如死色，却让人无法反驳，“但是他们没那个本事找你们麻烦。若是有我族中小妖找上门来，你杀了便是，我并无怨言，但是，还有许多我族中的小妖，他们连宫峘山都没下过，根本就不清楚这世间世事，他们不应该就这样去死。”

“我答应你。”蒙于道。

“不止如此，我还有一个条件。”

婴宁闭上了眼睛，而蒙于的眼睛一直盯住了他身后那句江月的尸体。

“你这老家伙还真是贪得无厌啊。”

“一辈子没贪过，都到死了，总得让我贪上一回吧！”

看着蒙于那充满杀气的眼神，婴宁表面悠闲，心中其实是冷汗淋漓。

实际上，凭借着蒙于对于江月的恨，哪里仅仅只满足于他死了就算，不将那只狐妖碎尸万段，身体剁成小块去喂老鼠，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所以，他现在最想并不是杀死婴宁了事，而是提起鞭子往那狐妖的身上狠狠锤上几百下才算爽快。

但是，这狐族老族长硬要拉着他讲道理，而他偏偏又最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只能听他说完。

“你且言来便是。”

蒙于咬牙切齿道。

“我的条件很简单。”婴宁突然仰天闭目言道：“我和江月，不管怎么说，活了这么多年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死了可以，但是，我不想死得太憋屈，江月自然也是。他这家伙性子傲，死也得体面些，如此战死，并且是被偷袭，也算是还了债了，并不冤枉，但是，死了之后，我不想有人对我们的尸体再做些什么。换而言之，我希望你不要吧恨意发泄到他的尸体上，他已经死了，且与他留个全尸，如何？”

“不可能！”

蒙于果断拒绝道：“你如何我管不着，但是江月，老夫与他的仇恨已经憋了千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你若不让老夫痛快报复，老夫心中这股恶气该再找谁出？”

说罢，蒙于便直接略过了婴宁，持着硬鞭子往江月尸体的方向而去，他气冲冲地挥起鞭子，几乎立马就要往江月的后脑勺上砸下去，好像马上就能看得到一片血肉模糊。但就在下手之时，蒙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好像被束缚住了一般，脚下踩得石路也变得滑溜了起来，睁眼闭眼间，周围的一切都是银装素裹，天空中下起了大雪，不止是宫城中，这城中的一切都结起了寒冰。

有一股极寒的灵力将他包裹，并且是瞬发的，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琐碎的前置动作。这老怪物的实力，已经恐怖到如此地步了。这冰冻全城的术，可不比江月的那招九头蛇差上许多。可是，婴宁这一招式的施展，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凝聚灵力，本来被收起的灵力，突然施展，便突然成功。

“若是你不答应我的话，老夫便只能不讲道理了。”婴宁闭目，不看任何人，面无表情地言道：“蒙于大人，你需知道，老夫虽然可能杀不了你们在场的几个人，但这城中生灵，在老夫眼中，便如同蝼蚁一般，若是我原因，随手便可掐死。你们若是觉得自己可以阻拦，大可以一试。”

蒙于僵住了，并不是因为寒气刺骨，实际上，婴宁话说完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撤销限制蒙于的寒霜了。他不动弹，是因为确实就如婴宁说的那样。

江月死不足惜，但是，这全城的百姓是无辜的。而若是蒙于强心要对一只已经死了的狐妖动手，他还真没把握能从婴宁手里救下这整座松都城的人。

所以，他只能将鞭子扔还给了章承，嘴角颤抖，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我答应你。”

“多谢。”

婴宁收起了灵力，刚刚才被冻结住的松都城瞬间便又化了开，他就跪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心无杂念，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轻微的笑，坦然地接收着死亡的来临。

“动手吧，章承。”

蒙于也不去看他，只是指挥自己的弟子行动。

章承挥起鞭子，一招风神鞭势大力沉，带着龙吟，重重地锤在了婴宁的身上，他不躲不闪，鞭子正好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口鲜血吐出，一股强大的灵力瞬间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婴宁被鞭子挥到在地，却没有一直在那里停留，须弥之间，便化作了云雾，到天上去了。

“他逃了？”

章承看着地上的血迹，不由大惊失色。

“不。”蒙于突然叹息了一声，“他的确死了，灵力的消弭骗不了人，婴宁这老东西，也不会骗人。”

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因为之前并没有像婴宁这种级别的狐妖死亡的先例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唯一的一只，是江许的父亲。不过，没人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实际上，像婴宁这种化云术修炼到极致的狐妖，一旦身死，他们的身体是不会长久的留存在这个世间的，当身体里的所有器官都停止运作之后，他们会化为真正的云，存活于这天地之间。

当然，化云术修炼到极致的狐妖，除去了婴宁和江许的父亲外，狐族长老江月自然也是不弱的，而他的身体还安安静静地躺在了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动静。这其实是说明，他并没有死去。这也是为什么婴宁一定要争取蒙于不去对江月的身体再做什么的理由，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

他本领通天，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鸾虎和蒙于的联手，更何况还加上了一个蒙于的一个人类弟子，还有一只小怪物。

“他现在死了，你完全可以对他做你想做的事。”

看着那抹闪着点点晶莹的灵力于天地间消散，姬耀走过来，靠近了嗷呜，也是靠近了蒙于，然后对着地上江月的尸体努了努嘴。

说实话，蒙于的确想像姬耀口中说的那样做，但是。

“毕竟答应了人家。”

“那就走吧。”

姬耀道，同时拉起了小怪物，“我兄长他们那边的事还没了呢，得赶紧过去帮忙。”

“也是。”

言罢，四人便齐齐上路，循着灵力的味道，往妖狱的方向去了。

而此时妖狱之外，湛准和孟子固情绪失控，阎盛和钟周只能凭着全力想控制住他们。

“怎么办？”钟灵全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主动向阎盛询问解决问题的方案。

他们一人拽着一个，“没办法，只能先打昏了叫他们冷静下来了，现在这个情况，放他们进去无异于就等同于送死。”

说着，他便挥着拳头使劲往孟子固的脑袋上锤去，使他昏阙了过去。

这才脱开手，走到被钟周面前抓坠在不断挣扎的湛准面前。

动手前，他还先认了个错，道了个歉，“对不住了，老大，俺阎盛这也是无奈之举，王哥死了，俺们都很难过，但是你进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杀死他的可是蒋少君，你莫非要进去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吗？”

念着这些话儿，一贯口无遮拦的阎盛居然是滔滔不绝了起来，说实在的，他敢揍晕孟子固，但是，若是真要他对湛准动手，心里还是有些儿犯憷的。所以啊，扬起的手在空中举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落下去，只忙着嘴巴在动了。

而他说的这些话湛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倒是钟灵全听得烦躁极了。

“你别啰嗦了！你不敢动手我来，等头儿清醒了我再向他赔罪就是。”

说着，便扬起拳头要打上去。

但是，他这只手刚一松开，湛准便挣脱了他的束缚，一个转身直接将他甩了出去，又一拳打在阎盛的脑袋上，将其打晕。后又扑向钟周，又是一拳。

湛准松了松自己的骨头，也懒得嘲笑着两个人的奇怪举动，便重新往妖狱中跑去了。

而蒙于等人离开之后好一会儿之后，宫城之内，依然是无人。那具躺在宫城大道上，几次几乎都要遭受折磨但终究是无人问津的尸体突然动了动。

江月从地上爬了起来。

实际上，他刚刚的确是昏死了过去，嗷呜的那一掌，轰散了他的八成灵力，其他的两层则被他本能地隐藏起来了。所以，刚刚的一切对话，他都没有听到。但是他可以感觉得到，他的那位老伙计，狐族族长婴宁，已经死了。

因为熟悉的灵力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想报仇，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就做不到，于是乎，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回去宫峘山，养精蓄锐，重头再来。

于是，他踉跄着身子往宫城外走去，又往城外摸索。

但是，还没等见着城门的影子，他先进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心下突然一凉，眼前突然出现了四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此前群妖围攻松都城时的四个妖族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