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幻灭（二）
几易人事，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萧梓杰得到消息，上海那边生意不几日便也消停，直至被封，他二人才意识到情况紧急，不容多留。
萧梓杰为难，原元产期将到，家中纷乱不止。
原元挺身而出，“梓杰，我与你一同回去可好？”
萧梓杰眼中含泪，“原元，你我各相欠五年，如今相守五月，不知未来如何，你却又要和我奔走风波……”
原元笑，抚上他的脸庞，“原是为了你，才有的今天，何不为了你，再出去看看。”
二人即刻动身返乡。
却不料舟车劳顿，原元在船上诞下一女，尽得好心人帮忙。
萧梓杰笑意连连，忙不迭接着萍水相逢之人贺他为人父的好意。
原元问他，“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萧梓杰笑道，“我的孩儿自然随我姓萧，单名一个珏。”
她是天上掉下的一块美玉，此生不再让她途经风雨。
已是来年冬末春初之时，却仍然寒意料峭。
这一走半年，料是时光不够久，竟无别后之感。
原元怀抱孩子随萧梓杰回府，却只见白衣素服，灵堂高悬，原来萧老爷子病逝。
萧梓杰呆呆站住，不见他恸哭，亦不见他发狂。
半晌，直直跪下。
原元跟随。
只消几日，二人便消瘦不少，萧梓杰面色清冷，唯有面对原元时方有有几分生机。
听得张伯将前因后果说了之后，萧梓杰自知这是因果报应，只这报应未免太狠太重了些，新军难道不能手下留情？
再听得他家中资产七八分已尽数归了新军充为军费，萧梓杰便明了新军的最终目的，果真是一群无情之人。
再想到原元，他的珏儿也是那群无情之人的牺牲品。
萧梓杰恨意更浓。
这一日许逸泉到府上来，笑自己诶携原元出门相迎，却不料迎头碰上刘千妍挽着穆珅胳膊踏进家门。
四目相对。
穆珅看到原元怀中那团粉红包裹的新生命。
原元白衣白裙，一身戴孝，面若白雪，消瘦不成人形。
穆珅黑衣黑裤，面无表情，却在看到原元的一刹那眼底泛起涟漪。
刘千妍进门一改她往日玲珑娇俏的声调，低沉说道，“梓杰，原本想随逸泉来看望你，我夫君想着也该来吊唁一下伯父……你还好么？”
萧梓杰点头不语。
拜祭完，一行五人来至后院厅堂内。原元与萧梓杰一边，穆珅刘千妍许逸泉另一边。
一时无语。
原元怀中珏儿忽然啼哭，像是被这寂静吓坏了。
刘千妍这才略笑道，“不想几月不见妹妹，这小侄女都出生了。也该早告诉我们，好给她备一份礼。”
正说着萧梓杰小声说，“你抱了这一会胳膊也酸了，换我来抱。”
原元一边将孩子轻轻移至萧梓杰怀中，一边回答，“本也没想这么多，倒麻烦。姐姐有这个心意就够了。”
穆珅不知她二人为何以姐妹相称，只陡然明白他回来之前刘千妍已经与原元会过面，且知道她腹中怀着孩子，却一直不说与他。
他转头看向刘千妍，却见她也正在看他，目光不消而散。
穆珅暗自在心里算，这孩子错不过是他的，除非原元与他好之时便与眼前这萧梓杰有关系。
可他宁愿让自己相信原元，如他从一开始见到她，便再舍不得将目光看向别处。
许逸泉突然开口，“梓杰日后有何打算？”
萧梓杰略一沉吟，开口道，“如今天下谁人当道我不知，此后也不想管，任它两狗相争去，我只想和我的夫人，过下半生安静日子。”说着转头看着原元，目光柔和缱绻，“她想去哪，我便随她去。”
许逸泉哈哈大笑道，“果真伉俪情深，梓杰你如此打算，日后可就难有相见之日了。”
萧梓杰笑道，“这也不难，你我多年情谊岂是说断就断的，相见自有期嘛……”
穆珅已经明白萧梓杰心中对新军不满，奈何他此时对萧梓杰更是怀揣恨意，奈何眼下无力再做什么。”
接下来便是几番不着边际的说笑，三人便回去了。
途中，穆珅与刘千妍坐在车上，二人不语。
穆珅开口，语气极冷，“你早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
刘千妍点头。
穆珅接着说，“当真辛苦你伪装了那么久。”讥诮与不屑。
刘千妍冷笑，“你说我？彼此彼此。”
此后无话。
晚间原元与萧梓杰说要去见见钱妈妈和水儿，想念得很，萧梓杰心里明白她此去不简单，然也只能由她。
只心里忐忑，不知她最终作何选择。
见过钱妈妈和水儿，水儿自然对珏儿爱不释手，一心哄着她叫小姨，钱妈妈问原元今后作何打算，原元只笑不说话，半晌回答，“看今夜罢。”
钱妈妈知会，拉着水儿去前厅笑闹，将珏儿还给原元。
原元一笑，怀抱珏儿上了曾经囚住她五年光阴的阁楼。
还是旧模样。
推开门，果然桌前坐了一个人。
原元自顾自走进去，只手摸到油灯，将它点燃，用罩子罩住，霎时屋里明亮起来。
她说，“点了灯，亮了，才看得见你。”
穆珅的脸亮起来，他唤她，“原元。”
原元回答，“其实我本叫廖贞瑗。”
原元不容他再说，便自顾自将那一段藏在心底的心事缓缓吐了出来。
一时静谧。
穆珅走至原元跟前，替她揩了脸上两行清泪，看向怀中安静的小生命，“这孩子像你又像我。”
原元微笑着看向她，“今夜就是带她来认你。你抱抱她。”
穆珅伸过手接注子，小心翼翼抱至怀中。
然后问，“那你呢？”
原元心想，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轻轻吐了一口气，原元说，“我会离开你。或者，我们本就没有在一起过。”
我只是为了等他来，于是把自己的心封锁起来，这五年本来以为已经沉寂下来。
可那些只是假象，待真正见到他，便一切都乱了，好像要从头来过。
半晌，穆珅开口，声音清冷，“好，你走。”
原元开门，外面风声闯进屋来，呜咽不止。
尾声
原元走进萧府来，眼见得萧梓杰长长的身影徘徊在厅堂。
她款步走过去，轻声唤道，“梓杰哥哥。”
只这一声，萧梓杰便已经听到，顿住身形，转身朝原元飞奔而来。
两人相拥。
萧梓杰说，“我害怕你这一去便不回来。”
原元回答，“我知道你在等我。”
萧梓杰深呼一口气，“以后若想见珏儿怎么办？”
原元又回答，“自然会见到的。”
萧梓杰终于笑出来，“我们还会有好多个珏儿。”
原元羞红了脸，躲进萧梓杰怀里，萧梓杰紧了紧胳膊。
五年了，我在等你。
我也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