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二)
只是原元来不及说,后来便不想再说,萧梓杰也没再追问。
那句话堵在胸口,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徒增悲伤。
原元转身进了门,恍恍惚惚走在夜色里,也不知道脚下踏着的是哪一方的土地。
红灯区变了味,多了一些人情的东西,可反倒不如从前一样想起来就像是荼毒的决绝。
那句话是,“梓杰,你当真把我看作以前的那个人么?”
身边的人换来换去,风景来年再续,不变的面孔却只有这一张。以至于分不清楚从前到底是多久以前,从哪里开始便成了现在。
还是这么些年竟然全都是虚度了光阴?
不然,为什么想起从前便觉肝肠寸断?
料定倘若跟着萧梓杰此生定是有人疼有人爱,可当真就再无遗憾么?爱情养得起久别新欢,能否养得起地久天长细水长流?
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躺着其他人的孩子。
不知不觉走上回廊,耽搁了这半天却已经是月上柳梢头,躲了人多的地方尽往角落里钻,原元想着要独自消化。
竟然又想起那夜微寒,穆珅拉着她奔波在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凉意打在脸上就有了稍微的湿意。不知那时自己满心的豪迈从何而来,觉得此生已不用再向命运妥协,却没料到后事不如天算。
如此想着身子一缩便顺着墙壁蹲了下去,整个人都在角落里瑟缩。原元索性踢了鞋子,往地上一坐,双手抱膝,将下巴磕在膝盖上,默默出神。
两三颗眼泪从眼角缓慢滚落,一颗接一颗掉进嘴里。
为了堵住从喉间发出的哽咽,只好把手中的桂花糕狠命整个往嘴里塞,如此一来更觉狼狈不堪,整个人都呼吸不畅,眼泪成行,膨胀的憋屈在胸口与咽下去的桂花糕一起,砸着她的心脏。
是逃出这个所谓的“牢笼”还是再一次做它的奴隶?
原元心里拒绝所有不理智的思绪,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那么是不忍心什么?还是放不下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
浑浑噩噩中只感觉疲倦极了,便不管不顾,再不想那么多,闭了眼睛任凭自己睡过去。
嘴里是油腻是恶心也全然不顾,这世间已然没有人顾着自己的生死,还不如拖拖沓沓将自己打发了。
原元一个激灵醒过来,暗自惊心自己竟然有了这样仿若轻生的想法,若放在以前她是决计不肯这样想的,更何况现在肚子里面有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血浓于水。
万万不该。
如今之计想到穆珅是技穷之时,只是有朝一日他得知自己身上的骨肉来自于他,想必也是极其难做人的,况且那刘家千金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到时候便又少不了一场尔虞我诈。
可是想到只身躲了去,不仅对钱妈妈一干人等难以割舍旧情,自己心中也颇觉愧疚,本来便是残花败柳之躯,好在钱妈妈收留,还学着贞洁烈妇只保管自己,烟花女子本不该留着腹中骨血,纵然是多大的恩情也让人寒心不已。
撇开这些不说,若是自己当真放下一切逃走他乡,随着日子久了身子重起来,也是需要人照应的,放眼看去如今自己近身之人除了萧梓杰还能有谁?
如此,千千万万个骰子在脑中霹雳作响,呜咽声反倒小了下去,只胸中沉闷不停。
待再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明,晃眼的日光白赤赤洒在地上。
原元只觉得身下轻柔了许多,不似昨天夜里那般坚硬如铁,恍惚中听到钱妈妈的声音就在耳边,“还以为天色晚了你仍然不回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派人去人家府上打探并接人,得说你早已经回来了,却又四下不见人影,倒急得整个凝脂粹人仰马翻,没承想被小子们在回廊里碰到你睡晕过去。”
原元颔首,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将手背敷在额上,回想昨天夜里之事。
半晌才开口,“姆妈可原谅我?”
钱妈妈端茶的手顿了顿,好像受了一惊,说话时像答非所问,“你要作何打算我们不知,但凡有些心眼好好留意自己的身子才要紧。”
原元不罢,接着追问,“姆妈当真原谅我?”
钱妈妈自知今日逃脱不过这一回,也不再闪烁其辞,直直看进原元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因为近日来神似忧虑加之轻微的反应整个人清瘦下来而县得大了许多,此刻里面全是坚定不已的神采。
她说,“你道这五年来我把你们当什么看的?”
原元回答,“外人看来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姐妹们自然心知肚明姆妈的种种好处,虽然管教上一再严苛,私下里却是真正母亲一般的关怀。”顿了顿接着说,“姆妈把我们当女儿看的不假。”
钱妈妈点头,“所以我说你作何打算我也管不着,不似旧些年跑了个姑娘抓回来活生生打个半死,那些个手段我见过也挨过,要使在你们身上也没人敢站出来说我什么,可我不忍心。”
原元张了张嘴,被钱妈妈接下来的话打断了,“原元你命本不该如此,却又是命中注定要在这烟花柳巷熬过小半生的,我说这话听来是很矛盾,可我心里就是这么个想法。自打你开馆接客之日起我们这凝脂粹便如日中天,三年来未曾断过,算了算你帮我赚回来的钱也能让我吓上一跳。本不该说这些,但这其中的意思我想你明白。”
原元大惊,胸中似有无数只小鼓接二连三敲起来,乱哄哄唱起来,“姆妈的意思是……”
钱妈妈笑了笑,说道,“原元活该你比其他姑娘多长一个心眼,倒想得过多反而听不出最简单的意思了。你倘若存着个想法想在安东巷守一辈子怕是不可能的了。我仔细看了这么几年,你不是这个小地方能供下的菩萨。”
原元似是弄懂了钱妈妈的意思,只是心里仍然是一团乱麻拉扯不清,“难道姆妈想要赶我走?”
钱妈妈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