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思君令人老
思君令人老。
这中间硬生生插进来的五年真的会容许我们改变这许多。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虽然不是生死,也没有十年,却足以淡忘在江湖,感情是经年的雨水,时间愈久味道愈是淡。
萧梓杰不顾许逸泉的一再挽留,跌跌撞撞一路风雨跑回家。他要问清楚五年前是谁告诉他媛媛已死,不,她现在是原元,不是他的媛媛。
他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他的世界,并一步步远离她,却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种心像被挖空一样的疼!他能忍受!他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她从此视他为路人。
想到这,他的心便无止尽地疼下去。
是夜,父亲的书房依然灯火未息。
他敲门,进去,脸色惨白。
“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着?”父亲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放下手中的账本,打量了萧梓杰。
“父亲,我有话想问你。”萧梓杰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怎么?和你那一群成天嚷嚷革命的狐朋狗友无话可说了?”走近来才发现萧梓杰一身雨水泥泞,双目睁得通红,“你这样成何体统!”
“父亲!”萧梓杰打断他的话,他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要从他口中知道答案。“父亲,你还记得你的廖府吗?当年盛极一时的廖府?”
“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父亲,您肯定不会忘了的,我说的对吧?呵呵,那可是母亲娘家姐姐的府上……”
“那又怎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有多久?只有五年啊父亲……五年您就不记得了啊?您当年可是得过廖府不少好处呢……”
“放肆!”萧老爷子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一口咬定当年的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我不知道还是您不想让我知道?廖府遇难的时候你在不知道哪个姨娘的温柔乡里欢喜得很呢……”
“你……出去!”
“等我说完不用你赶!我自己走!你还记得媛媛吗?不,现在她是妓院的姑娘了,那是你当初给我求来的金玉良缘啊……我没记错的话,就是父亲你当年阻止我去寻找她的,还让人传出流言说原元已经死了。再趁机把我送出国,你好狠的心!”
“荒唐!廖府的事情那是他廖某人咎由自取!”
“那原元呢?她又错在哪里了?她是不是错在有你这个以德报怨的姨夫?啊?”
“你!”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掴在萧梓杰脸上!“忤逆!你以为我们能留得住那个祸根?你整天仁义道德,啊,你整天革命造反,你说你有什么用?喝了那么多年洋墨水就给我回来惹是生非?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妓院的女人指责你老子?”
“我没用?我是没用。”萧梓杰用手背擦去嘴角的一丝鲜血,冷笑道,“那你呢?别以为你勾结洋人贩卖古董的事情就能掩人耳目!我是没用!但我问心无愧!”
“滚!你给我滚!”萧老爷子一反手,茶杯应声落地。
“不用!我说过自己会走!”萧梓杰一转身,将门摔在身后,往自己房里大步走去,这个囚禁人的牢房,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少爷,少爷!你慢些走!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呀?”管家一叠声在萧梓杰身旁喋喋不休,“少爷你快向老爷道歉啊,这父子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一闹让夫人在天之灵如何安息啊?”
萧梓杰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自打娘去世,这个家也没有任何可以牵绊住他的人和事了。想到这他的动作又坚决起来,“休要啰嗦了张伯,这个家我是一时半刻也不想待了!这一走不知道身往何处,张伯你要好身照顾父……照顾自己!”
“老爷!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呀!老爷!少爷要走了!”
“让他走F口小儿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了!你看他能飞到什么地方去!”萧老爷子内心深处是厌恶自己这样的口是心非的,可父子俩都是倔强性子,话一出口就变了。五年前的事情他是有错,可是让自己的儿子这样一说他心里也堵得慌,廖贞瑗那丫头是命不好,怪不得别人,这世间欠她的,何苦你来还?
一言不发,萧梓杰迈出家门,消失在夜色里。
许逸泉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来,朝萧梓杰扔过去,没好气说到,“先把衣服换了再说。”
萧梓杰不发话,只抓着自己头发,双目无神,“我是不是做错了?“
“错?你萧大少爷怎么会做错?你是正义的化身,你是人民的英雄,你为了一个女子冲自己的父亲大发雷霆,你怎么会错?”
“逸泉你这是挖苦我!我也是……情难自禁……”
“真够肉麻!堂堂七尺男儿还被一个情字困住了脚……不过这话说回来,那原元姑娘还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许逸泉!”
“你放心!我可不是好色之徒,依我看来,这多解语花和你的渊源是扯不清楚了……”
“此事暂且不提……逸泉,这段日子还要劳烦你收留我了。”
“好说,军营阀闷,正缺个人深夜剪烛夜谈把酒问月。”
萧梓杰的眼眸深处,却是那一抹浅淡的消瘦身影。
绵绵无绝期。
凝脂粹。
原元已经换下在别墅时穿的一身衣服,头发松松綄了一个寻常的发髻,洗尽铅华,苏眉丹眼,一卷纸书在手里握了许久。
推门而入的是钱妈妈,手里拿着一封信,原元不解。
“姆妈,你这是……”原元起身相迎。
钱妈妈摆手示意原元坐下,转而自己在八仙桌旁边寻了一张凳子坐下,“原元,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姆妈担心我一去便不回?”
钱妈妈摇头,“我最担心的,是你对男子用了心,动了情。“
原元一愣。
“这世间最难做的事情,便是无情。你若无情,便没有可以牵绊你的东西。情是最苦的东西。”
原元何尝不懂,情是穿肠毒药,她已品尝了好多年。任是无情,便也足够。
“姆妈大可放心,原元不是那般不知不觉的小儿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原元懂得。”原元说着起身给钱妈妈倒了一杯茶,稳稳当当,茶水一滴不漏落在杯里。
“姆妈正是希望如此。”钱妈妈知道原元此时心还未乱。伸手将那封信拿出,“这是萧家少爷今日清晨亲自送来的,你且看着办吧。”说着呷了一口茶,出了房间,“这几日你好生歇着,把身子养齐全了。”
原元点头,目光所触及之处“媛媛亲启”四个字触目惊心。
再说另一处,原元离开别墅后,穆珅自是怀念那一夜的温存,只是这女子竟然神秘得很,不让他去找寻,也不敢擅自妄动。
想了半盏茶的功夫,穆珅决定回家看看,毕竟三日不曾回家确有些说不过去。
他的妻子刘千妍正是刘统领的千金,年方二十一,纵然生得好姿色,却天生一股小姐脾气,嫁与穆珅之前曾与萧梓杰,许逸泉是同校学生,只比他们低上两个年级。在校时刘千妍就有众多追随者,个中缘由除了她自身天生丽质还仰仗着父亲的新军统领身份,谁都像攀上这一门金贵亲事,只是这刘千妍偏偏谁都看不上,却独独对萧梓杰一见倾心。
直到三年前刘千妍被父亲强制要求回国,同他收下得力干将穆珅喜结良缘。刘千妍是倔强性子,却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折腾过了之后只得含着眼泪嫁给穆珅,这一段孽缘造就了穆珅的仕途前程,却也让刘千妍足足恨了她父亲许久,只近来刘千妍想是从哪里打听到萧梓杰业已回国,才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与父亲也不再赌气,只对穆珅没有好脸色。毕竟还只是孝子心思。
她不想原元那般遭受过这世间许多罪,只以为这世界仿若一个万花筒,精彩纷呈,偶尔有波折有坎坷也有许多人会替她打点。
穆珅三日未归,虽说平日里小夫妻俩并不经常同房而眠,但毕竟是自己的丈夫,于是在穆珅前脚踏进屋子的时候刘千妍便顺口问道,“知道回来了么?”
穆珅斜眼看她,如果说前几年他的小妻子还是未绽开的花骨朵,那么现在她是鲜红的芍药,浓烈的牡丹,十指丹寇鲜亮,双唇丰盈甜美,身材丰满动人。穆珅心里想起昨天夜里在自己身下面色绯红口中痴吟的原元,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如果说刘千妍是百花园里发的牡丹,那么原元则是开在山谷的百合,只是这百合昨日里摘走了他的心,不,在三年前就摘走了他的心。
穆珅今日暂且没有与她争辩的心思,只口里答到,“前几日比较忙,没赶得上回来,难为你了。”
刘千妍是念过书的大家小姐,这番话一说她也不便再纠缠下去,况且她也不在意他夜夜宿在哪个女子房里。成亲三年有余二人房事甚少,少有的几次还是二人兴致甚高时忘情而为。她永远记得第一次时他将她撕开时钻心的痛,她哭着咬他的肩膀,从此在他左肩上留下一个月牙形状的伤疤。
“午饭你想吃什么?好吩咐厨房去做。”她看着他,说到。
“清淡一点的,你帮我安排就好了。”他也看着她,笑着说,“我累了,先去睡一会,待会吃饭你叫我。”
“嗯。”她微微点头答到。
心里却在想着上午托许逸泉打听到的萧梓杰的消息。
他说,“你肯定想不到,他现在住在我那里,日日像个小媳妇守在家里。”
“为什么?”她诧异之至。
“和他老子闹僵了,正在气头上,只是……是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谁?”刘千妍不容许她的心上人轻易背叛她,纵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这么多年来不曾听到他为任何女子动过心。
“这个我不方便说,还是你见到他再亲自审问。”
刘千妍的心里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