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鸟气

数年后,瑞榕古城郑

神候街,古城七街八巷之一,因曾是前朝一代军神定边候李飞熊的出生地而得名。古老的大街历经百年沧桑,依然故我。生活在这条街上的人却已不知换了几代。昔日高门大院,红墙碧瓦的神候老宅依然屹立在此,但宅中居住的人却早换成了素有本城第一高手之称的大摔碑手,钟大俊。

院落里传来呼喝之声,正是钟大俊的弟子们在演武。门廊下有一人正在观看。只见此人中年样貌,身高八尺,猿背蜂腰,豹头环眼,长的甚是威武。他正是陈醉当日赞不绝口的瑞榕第一高手钟大俊。

演武场中正在对招的是两名少年,一长一幼。占据上风的幼者无论相貌,身形,都与钟大俊有几分相似。另一名正被打的节节败退稍年长的少年则长的一副好皮囊,古铜色的皮肤,身材匀称,模样俊朗,尤其一双眼睛,灵动放光格外有神。

场中二人交手已近尾声,那卖相颇佳的少年显然实力稍逊,但如看这二人此刻的表情,外行人看来,多半会觉得他要获胜。只见他身形起落虽节节败退却败而不乱,神态表情更是一派潇洒从容。反观他的对手,只从神态上便差了那英俊少年许多。面红耳赤,焦躁暴跳,手脚并用一味狂攻。恨不能一招之内拿下对方才好。

二人激斗正酣,忽听一旁有人高呼一声:停0话者正是钟大俊。

“陈醉!某家跟你过多少回,练功莫取巧,取巧一场空,似你这般投机取巧的练法,要何年何月才能窥得武道门径?武道十境,你入门八年,却连第一境都无法达到,某开馆收徒一十八载,似你这般冥顽不灵者真是生平仅见,照此下去,即便你家境殷实,所纳的修行之资远多过其他人,某为武馆名声也不得不将你逐出门墙。”

英俊少年听了,顿时肃容垂首,连道请老师收回成命,陈醉一定会更加努力,绝不辜负恩师一番栽培。钟大俊神色不郁,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暗忖:这种话你了千百回了,又何时见你有半分进步了?你这富家公子来此学艺不过是玩票耍子,要不是念在你子在我面前始终装的格外努力,让我还有个台阶下,我岂能容得你在我门下这么久?

众弟子闻听师父教训家境最殷实的陈醉,都有些幸灾乐祸,眼见陈醉被师父损的一无是处,纷纷落井下石起来,冷嘲热讽者有之,出言讥笑者也有之,更有甚者,一名叫陆如松的同门竟指着陈醉哈哈大笑一番后道:“你入门那时师弟才三岁,如今你跟师父修炼武道已有八年,师弟也已经十一岁,连他都胜过了你,我看你不要叫陈醉了,你该叫陈废才是!”罢,哈哈大笑,众同门都跟着一起取笑。钟大俊脸若严霜,却并未加以阻止。

此时距陈醉酿出蒸馏酒那年已过去八年,八年间,那味道醇厚远胜这时代任何美酒的蒸馏酒如今早已远卖至东都长洛和炎都。入了达官贵人风流才子们的尊口。昔日的鸿酒庄已成为赵帝国首屈一指的大酒庄。

陈醉在忙过了生意最难的起步阶段后,家境刚刚见好转,便一头扎进瑞榕城,花重金拜在了钟大俊门下。

却未曾想,自己的资质竟差的难堪造就,练功八年毫无寸进,除了身手较寻常人灵活些,力气大的多外,竟连武道最初的入门境界都未达到。平日里深受同门师兄弟之辱,心中着实有气,但他深知这时候生气失态不过是徒惹人笑,在这个拳头为大的院子里,没有实力就没有话语权,陈醉只好隐忍。

虽然八年未有寸进,陈醉却从未产生过放弃武道的念头。陈醉想,既然这个世界选择了自己,而自己选择了武道,就不应该放弃。老子要的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自由放浪,而这,除了强绝下的武力谁也给不了。本以为钟大俊只是入道的开始,却没想到仅仅一个开始竟开了八年还没什么头绪。

柳江之滨,往北绵延五里,青翠葱郁的大山脚下,昔日的茅草屋已换成绿树庇荫下掩映的一户红墙绿瓦的大庄园。江边,陈醉下船后换乘骑马,一路奔到这庄园门前。

老道士云玄感正半睡半醒躺在后园柳树下,手边的酒葫芦底儿朝落在地上。早听到陈醉在庄前下马,一溜烟儿的往这边疾走而来。一只脚刚踏入后园,门里门外便听他在那抱怨:“真他娘的邪门儿了,今比武竟输给了钟师傅的儿子,那子才十一,已经是裂石之境,我全力以赴跟他游斗......”到这,已是气的不下去。

“斗一番后终于败北?”老道士微睁双眼,只见陈醉一脸晦气正在那运气,接口道:“早跟你过了,那钟大俊的本领连低微都算不上,你若想习武道,就该去找个有真本事的学,跟着那厮,就算有朝一日青出于蓝,这辈子也只能停在四品力穷的境界上,你这根本就是瞎耽误工夫。”

陈醉白了他一眼,着恼道:“你道我不知道下九宗十三派高人辈出,这钟大俊不过是广平派一个旁系子弟吗?可是你也知道我那个老妈,一不见我这狗杂种,便要发疯,我哪里敢远走拜师?偏偏她老人家又离不得这熟悉的环境,否则病情还要恶化的更快,哎~这方圆百里之内,还有谁比钟大俊的能耐大?我不拜他为师,难道还拜你为师不成?你这老玻璃,一肚子坏肠子,想学坑蒙拐骗找你倒是正合适。”

云玄感嘿嘿一笑,没接茬儿。陈醉走到树下,坐在那方巨石上,双手枕着后脑,往后一躺,歪头打量老道士,忽然问道:“我听人玄宗的门人个个武艺高强,年纪越大越厉害,怎么偏偏我这么倒霉,遇上你这个半点武道都不通的老道士?”

“是老真人,下没人可以叫我老道士。”云玄感纠错道:“全下也就你子敢这么称呼我老人......唉哟,你子敢拿泥巴丢我。”云玄感任陈醉丢过来的泥巴打在衣服上,然后才跳起来叫道。

“我叫你个大头鬼,你个老玻璃,还在那吹,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什么武道通玄的师兄弟或者同门好友之类的?写封信,让老杜派人去请,只要是能请来个强过钟师父的,我这些年来供你白吃白喝便不算冤。”

“老玻璃到底是什么意思?”云玄感嘴上好奇,心中却另有一番感慨。

十二年,云玄感吃住都赖在陈醉家中,一住便是这么多年。他这一生,前半生学艺货卖帝王家,后半生飘泊江湖浊酒相伴。还从未体会过家庭的温暖,更从未在某地停留了这么久。

二人只做过短暂师徒,十二年交往下来,还是朋友的成份多些。云玄感因为当年一桩伤心事,发誓不收弟子,不立门户,空自浪费一身旷世绝学即将失传,心中抑郁,便借酒浇愁,渐渐的竟爱上这杯中之物,以至于日日难离,甚至达到了逐酒而居的境界。陈醉是当之无愧的当代酒神,他的私藏堪称下第一的美酒,老道士爱屋及乌乐而忘返,早把这里当成了家。

陈醉跟云玄感讲话一向随意惯了,用他的话,尊敬不是挂在嘴边上的,而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我就算是嘴上叫你老道士,老牛鼻子,内心当中却是把你当作良师益友,敬你为老真饶。

云玄感练达世情,知道陈醉真意,倒也从不真做计较。

听到陈醉又老生常谈起学武之事,老道士不禁一皱眉,苦着脸道:“不是跟你过千百遍了吗?当世玄门,玄、空、师、遥、伦,如今空字辈的也只剩下一个云空寂,我老人家这玄字辈的哪里还有第二个?老道我离开玄宗八十年,现在那里的大老道老道,中不溜的半大老道,老道士一个也不认识,你子休要再此事!”

陈醉撇撇嘴,道:“又开始吹上了,按你这个法,你岂不是已经至少百多岁?如此来,当世第一的就不是云空寂而应该是你云玄感才对?”

云玄感摇头道:“非也,武道一途上,玄感比不得空寂,他是开辟地的人物,老道却是承前启后之辈,这习武之道岂是年龄越大越厉害这般简单的?他在追求神道之上的道,老道士余生无求,停滞不前,用你的话就是只剩下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这点口福嗜好了,比不得,比不得。”

这些年来,二人在一起厮混的久了,老道士酒后吹牛的毛病陈醉早已见惯不怪,自不会将他的话当真,二人常常似这般相互调侃为乐。

陈醉坐起身,看着摇头晃脑一脸唏嘘的老道士,只当是在听笑话,故作不满道:“你胖你就喘,你要真有那么大本事,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就该教我几手,免得我受那道场的鸟气。”

云玄感忽然咧嘴一笑道:“你告诉我什么叫老玻璃,我就露一手绝活儿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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