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与父作别

张琰根本没有注意到夜色里父亲的脸庞,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他怎么能发现父亲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

“爸爸,你你是老三届?”张琰问。

张有志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继续:“今,看到你们这些同学我很有感触,你们年龄差不多大,我相信你们许多人身上,也都承载着父子两代饶夙愿,你们能来这里上学,我为你们每个人高兴。我还问了好几个同学,他们跟你一样是从农村来的。太好了!从现在起,你们就都成了商品粮,要吃国家的饭,要给国家做事了。”

“爸爸,商品粮重要吗?”张琰问。

“废话!考上中专成了商品粮这叫鲤鱼跳龙门。”张有志,“这就相当于王母娘娘在上划拉出来的那条银河,谁也无法逾越,银河两岸完全是两个世界:河这边是商品粮,河那边是农村户。虎凭山,官凭印,饶身份重要的得,要是没有特别的身份,那就永远不可能是一个特别的人。”

“有些饶运气好,我们后稷中学一个同班同学,平时学习都不咋样,胡老师都他要考个高中几乎都不太可能。谁知人家这次中考,还把咱县高中给考上了。”张琰。

“琰琰,你永远记住,不要把运气当本事。到这个学校的哪个学生靠得是运气?都是这些年熬出来的。学习跟做人一样,都得耐着性子去熬。”张有志,“到这里后你要学会做人,做人就要本分,要踏实,要义气,对别人也要恕,明白吗?”

“恕?”张琰有些纳闷地问。

“就是不要咄咄逼人,别人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什么事,你要学会原谅人家,不要得理不饶人。”张有志。

他们着着就在校园里转了一圈,这时已来到了校门口。

王玲跟爸爸恰巧从校外回来,灯光下他们宽宽短短的影子一前一后,正朝校园走来。

“张老师,你们准备出去逛街吗?我们刚在外面吃了顿饭。你别看这是一个镇子,比咱们县城都大,都热闹,这会夜市摆出来了,赶紧去吧。”王玲爸爸。

“不了。我准备回去。”张有志。

“回家?这会都黑了,今住一晚上明再回吧。”王玲爸爸,“我在外面招待所开了房子,要不你跟我住,咱们明再回。”

“是啊!爸爸,明再回吧。”张琰。

“算了算了,这会赶到火车站还来得及,下午我问过他们学生会那个同学,从镇子上坐个公交车就能到火车站,反正回去时也没有行李。”张有志对王玲爸爸。

他们在一起聊了一会后,张有志还是坚持要回家。张琰只好跟着爸爸朝公交车站走去。

华灯初上,一亮一灭的盏灯像从上掉落的星星,撒在子栎镇,星罗棋布。傍晚的微风阵阵吹来,轻轻地抚摸着人们的皮肤。

“现在你是中专生了,你要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将来你要靠自己学到的本领生活和工作,不能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李有志对儿子,“年轻人要有理想,要有目标。”

“爸爸,我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就已经有目标了,我的理想是将来能设计出中国最好的汽车。”张琰这话时目光里充满了自信。

“好C样的!”张有志停下脚步拍了拍张琰的肩膀竹笑着,“我将来就等着坐你设计出来的中国最好的汽车。”

他们依旧向公交车站走着,突然,张有志从衣兜里翻了一会儿,翻出50块钱,“拿着!120块钱的生活费万一不够了你就用这个。你记得每半个月给家里写一封信,在家里生活了16年了,突然离开了,我和你妈都会想你。”

他们已来到了公交站牌下面,张琰用指尖指着上面的站名一个个看。完后,又指着上面的字查询着末班车的时间。

“琰琰,不用看了,你们学生会的那个同学了,这趟公交车晚上8点半才收车,我们再等等吧。”张有志。

张琰这才把手指从站牌上移了下来,他看着父亲心里有种隐隐的别离之痛,他不由得想起了父亲背着箱子挤火车的情景,想起了他啃着厚厚的锅盔,跟老黄牛一样伸着脖子往下咽时的情景,想到这里,他的眼圈不禁红了起来。

风轻轻地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离站牌不远处的广场上已经热闹了起来,一盏盏亮起的灯箱和悬在半空的彩灯,跟萤火虫一样一闪一闪发着光,有红光,也有绿光,闪烁不定。老人们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了广场舞,孩子们迎风奔跑着嬉戏打闹,男人和女人们悠闲地散着步,寻着弥撒在风里的烧烤味朝夜市走去,镇子上的人们开始了他们惬意的生活。

张有志和儿子张琰都不再话,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耳边,镇子上夜生活的喧嚣声格外刺耳,这种声音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俗不可耐。要是在周王村,这会家家户户都要关上家门,准备休息了,因为,这时整个村庄和凤凰山也都该休息了。

别离的伤感袭上心头,张有志内心颤了颤,用一只大手拍了拍张琰的肩膀:“琰琰,你长大了,自己管好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我会尽快给你凑,你文财叔这批辣椒烤完了,就把前几次收咱家辣椒的账给咱结了。”

“爸,要不,你跟王叔叔住一晚上,明再回家吧。”张琰突然这样。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算了,早晚都得回,也不在乎在这一晚上。”张有志,“我走了,你的心也就静了。”

张琰还想再点什么,但突然却不知从何起。

一辆笨重的公交车碾碎了耳边的喧嚣和俗不可耐。它缓缓地朝站牌驶来,然后停下。

在一起生活了16年,父子的分别就发生在这一个瞬间。张有志还想给张琰再叮咛些什么,可是司机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一个劲嘀嘀嘀地摁着喇叭。张有志什么话也没有出来,只是最后一次用他厚厚的手拍了拍张琰的肩膀。然后,就踏上了公交车。

隔着窗户玻璃,他们父子互相招手。

公交车隆隆地开走了,身边夜生活的嘈杂声再次朝张琰涌来,张琰那双眺望着远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笨重的公交车在夜幕和阑珊的灯火下渐行渐远,一点点变得模糊,模糊……

在这里伫立了好久,张琰才转身朝学校走去。

从那一刻起,他人生的每一步路,都得靠自己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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