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幸与不幸
那时,韩的朝堂势力已经达到了巅峰,为了争夺城防竟公然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最终换来的,是皇帝连续一个月不上朝的代价。事务搁置,韩翎也只得忍气吞声,饮酒作乐。
直到那天,他穿着便服到城中有名的蘅琨酒家夜饮买醉,直喝到酒家正欲打烊。
“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随着一记陶杯落地的闷响,韩翎酒气涌至大脑,想起近日来的种种不快,不由得怒上心头,哪还顾得上什么皇家体统!“客还未走就打烊,信不信我把你们的店砸了!”
小二一看这醉汉劝不住,观其服饰,又不像是平头百姓。便也由着他边喝边闹,溜出包间找帮手去了。
韩翎喝尽瓶中最后一滴酒,见桌上酒瓶俱空,便大声叫嚷起来:“小二,再来两瓶玉露春!”
他有些迷醉了,扶着酒瓶趴在桌子上,缓缓地闭上眼睛。突然被酒瓶落在桌子上的细微动静惊醒了一只涂着凤仙花红指甲的纤纤玉手,拿着两瓶玉露春,摆在自己眼前。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竟是一个妆容媚人,面容美艳的红衣女子:想他韩翎有名门贵女为妻,四位美人做妾,却都比不上眼前这位妆容精致,难掩风情。尤其是一双摄魂的大眼睛,只一看,便媚得人飘飘欲仙。
“玉露春后劲大,公子当少喝些。”她一开口,韩翎便尽力扶着桌子坐正,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她的脸,问道:“你是何人?”
“民女是这酒家的东家。”她笑了,声音媚入骨髓,软和得让人想睡去:“公子也是堂堂皇室子弟,何以在鄙店深夜买醉呢?”
后来说了什么,他自己也忘了,只记得她不停地帮自己倒酒,听自己说话,眼前的脸越来越模糊……再后来,便昏昏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还在酒家的包房里,那红衣女子见他醒了,第一句话就是:
“公子运途不济,但志向高远,非常人能及。民女愿意追随公子,为公子出谋划策。”
说完,她便妙语连珠,说了一通对付韩的措施,叫他句句在耳,却又震惊茫然。
末了,他什么话都没说,看着她的眼神分明由暧昧转变成了惊惧。待她说完,咽了口唾沫,便拿着脱下来的大氅,站起来,匆匆走了。
不过她说的每句话,韩翎倒是全都照做了。
在扳回一局之后,他又一次走进了蘅琨酒家。
从此,就是常客了。
虽说现在任何一方都是按兵不动,韩幼筠也不似之前那般悲伤了,所有人都松快了些。但最近就她远嫁一事,各位娘娘、皇嫂和品级女眷无论真假,看起来都极不舍。几日来,韩幼筠日日接见,都有些倦了。
韩珞成和萧兰君也是看在这一点,才特地挑了个闲暇时分来看她。
此时,众侍女都在打点物件,放在廊下,罩上红布。如此下来,竟是满廊红妆。
韩幼筠则站在院子里,看着侍女们忙东忙西,又看院中禽鸟横飞在乌云密布的四方穹顶下,有些压抑,却又因为那一日的戏和手帕,心中百感交集。
韩珞成走入院门的前三步,就已经有门卫通报:“四公子到”韩幼筠闻之,便走下台阶,迎着韩珞成和萧兰君进了屋。
“阿筠,准备得如何了?”萧兰君拉着韩幼筠的手,笑吟吟地说:“我跟你皇兄来看看你,顺便把我们为你准备的嫁妆带过来了。来人,把礼单拿过来。”白姗把礼单传给萧兰君,萧兰君又递给了韩幼筠。
韩幼筠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忙道:“皇兄皇嫂何必如此客气,宫里赏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又何苦再添些麻烦呢?”韩幼筠扶萧兰君走到四方桌旁坐下,“皇兄请坐。”于是韩珞成也靠桌与萧兰君对坐。韩幼筠将礼单放在桌上,命人烧水,自己则摆弄起茶具来。
“我和你皇嫂可没客气,我们都事先说好了,正是因为宫里的嫁妆千篇一律,才又准备了好些新嫁妆给你带去,保证你喜欢。我来看茶,你且看看礼单吧。”于是韩珞成笑着从韩幼筠手中接过茶具,韩幼筠则一脸疑惑,拿起桌上的礼单,翻开细看了起来。
陈年的白酒、黄酒和她喜欢的洛神花酒各五坛,还有一盒洛神花酒曲。还有京城里各大家糕点坊和蜜果坊的蜜饯、干果共六十盒。更重要的是,还附加了腌制方法,兼有各种饼点的方子。
除此之外,还有女儿家的各种上好的梳妆工具和胭脂之类,和一些香具和香粉、线香,各种奇石香木所制的手串、项链和镶嵌的钗环。
韩珞成将茶具摆好时,抬头看,却见韩幼筠两手抓着礼单,眼眶已红。末了,合上礼单,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正看上韩珞成的眼睛时,要倾吐一番时,却又被韩珞成打断了:“”阿筠,你是我妹妹。”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又道:“很多事,我们生在皇家,不由自主。”
萧兰君闻言,举到嘴边的茶杯抖了一下,僵硬地举起袖子到眼前,不顾清茶冷热,硬生生灌下去,不知滋味,只觉得温热的茶水烫过冰冷的咽喉,穿过寒冷的身体,喉中生疼。
“深宫之中,人心叵测,父皇是天下人的皇帝,皇后亦非我们一个人的母亲。但是,你有你的母妃,还有我和瑜卿,和你四嫂。”韩珞成抓住她的手,转着她手腕上的珠串,手心由茶水熨烫的热感温暖了韩幼筠的手。
“你也是宫里长大的,也见过人心昏暗之处。政治利害和后宫纷争,在任何一个皇宫里,都不可避免。”韩珞成把话锋一转:“但是四哥不希望你和那些深宫妇人们一样,见识短浅,为私利而害人。四哥希望,你能永远好好的,保持你现在的样子。”
末了,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去到那里,真有那些事情,写信告诉我,四哥派人解决。”
韩幼筠微微一愣,却不知说什么。埋下脸来,额头碰在韩珞成的手背上,眼泪垂直掉落在桌上,融入在锦布里。
“好了,阿筠。”韩珞成右手抚着她的头发,随即一笑道:“你的路还长着呢,想来他们也不敢亏待你,慢慢适应吧。我还要去一趟尚宫局,你和你四嫂先聊着。”“诺,恭送皇兄。”“公子慢走。”
待韩珞成出去了,韩幼筠鼓起勇气问了萧兰君一个一直以来没敢问的问题:“四嫂,嫁到另一个异国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萧兰君看着她,笑着说:“虽说守了四年,但遇见的是你四哥,还好。”
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亡国公主,天下的人都知道,在嫁给你哥哥之前,也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那时觉得,自己有了父母的宠爱,就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我也曾想过,能和那些男人一样,立足于朝堂之上。可是华天的军队一打进来,什么都没了。”
“我是我们皇族的子女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被嫁给你哥哥,心中当然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庆幸,终于有了一个新的避风港。”
“那时我还想通了一个道理:女子,那些没有真正的权力和智慧的女子,在一个时代中,除了被利用,就是被遗弃。被遗弃的女子任人宰割,不知生死。被利用的女子,如果还不能记住教训,就只能被利用完后,再被遗弃。”
韩幼筠呆呆的看着她,她此刻盯着桌上精美的茶杯,语气顿时变得有些冰冷:“而记住教训的女子,才会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阿筠,你虽不是亡国公主,但记不住这一点,即便华天再强,到了时候,依旧保不住你。”
韩幼筠知道,萧兰君是交心了,不由得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