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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阿芙蓉

两名太医忙准备起来,吩咐下人整理屋子,烧开水,熏白醋,准备纱布。

太子在一旁站着,看了一眼太医准备的刀、钳、钩、剪等系列工具。闭了闭眼。

一应准备齐全,太阳已经开始西落。房间内到处点满了蜡烛,照的房间有如白昼。

太医戴上羊肠手套,走到床边。

薛可整个人还在昏迷中,其他部分盖着被子,仅留下受伤的一处露在外面。

两名太医对视一眼,点点头。虽然太子在屏风外像一座冰山,散发着无声的压力,但到底医者父母心,二人一旦面对病人,拿上常用的医刀,又习惯性的安定下来。

一人清洗伤口,一人划开皮肤。

薛可痛的醒过来。太医一人按住她,一人继续手上的动作。一旦划开伤口便在出血,因而一刻也耽误不得。

阿六忙蹲下,按照之前准备的,将烧着阿芙蓉膏的烟炉递过去。燃着的烟慢慢飘上来吸入薛可体内。

薛可仍在呼痛,半柱香的功夫,呼痛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她的眼神渐渐涣散,甚至朝阿六露出一个不太寻常的笑容。

医师一点点用医刀片下沾了毒的腐肉,两名侍女在一旁用帕子擦去二人头上的汗。

太子站在屏风外,院子里的水漏滴答滴答,一点一点的煎熬着。

院外吕新抿着嘴唇跪在当中。

张统领有些郁闷。

他是太子的侍卫,吕新是娘子的侍卫统领。出事的时候娘子和太子在一起,自然安全保卫工作由太子这边的侍卫队接手。

所以那卖豆花的女刺客出现,他责无旁贷,回去受罚他也认了。

可是吕新不一样,他当时在楼下,居然嗅到危险冲上楼来,砍断了那女刺客的一只胳膊,这未免显得自己这边有些太无用了。

而且,他明明立了功,这都天黑了,还跑到这儿跪下请的什么罪呢?要说请罪,自己才罪责更重啊。

张统领在廊下看着跪的笔直的吕新,叹了口气,算了,这会子请罪也没用,想想太子殿下抱着受伤的娘子那神情,张统领只祈祷娘子赶快好起来,回到京城七爷那里还能少受点罪。

影大匆匆进来,看了一眼跪着的吕新,又匆匆进了院子。

太子听到动静,看了眼屏风里,太医、侍女的影子被烛光拉的很长,交织在一处。太子慢慢走出房间。

影大禀报:“主子,刺客名叫苏秋娘,是皇后的羽衣卫;酒楼都查清了,是布政使那边的人。”

“狗急跳墙,好!是谁开的口?”

“酒楼的人都招了。苏秋娘什么也没说。”

太子点点头。皇后的羽衣卫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和死士差不多,自然不会轻易开口。

“羽衣卫,居然跟到了这里,孤还以为在京郊都解决了。”说完看了一眼影大。

影大低下头。之后又补了一句:“有人看见苏秋娘和吕统领来往。”

半晌,太子说了句:“知道了。”

“吕统领一直跪在院子外,主子有何吩咐?”

“让他跪着吧,等娘子醒了,让娘子处理。”

“是。”

月上中天。虽然是夏天,月色却清冷的很,洒在院子里,一泻如银。

阿六走过来,回道:“殿下,娘子那边好了。”

太子身形稍稍晃动,转过身进屋。

两名太医显然也耗尽心神,筋疲力尽。

“殿下,娘娘的伤口已经清理干净,腐肉都已经剔除,今晚小心守候,只要不发热就没事了。残余进入身体的毒素,这边开几幅药,应无大碍。”

“辛苦二位。”

“臣等本分,不敢邀功。”

太子点点头,走进里间。薛可仍然趴在床上,似睡非睡,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太子,似笑非笑。

“殿下,娘子刚吸了阿芙蓉的烟,这会儿神智不太清醒。”一旁的婢女看着太子的神色忙回禀道。

太子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只见她背部的伤口已经包扎好,隐隐有血迹渗出。

一旁的侍女正在收拾,将床边的一个盘子端出去,银盘中是剔出的腐肉和沾血的纱布,血迹模糊的一堆。

阿六上前劝道:“娘子这边奴婢等小心守候,殿下回去歇息吧。”

太子仿佛没听见,半天阿六正想再说,太子蹲在床边,不知道是对阿六说,还是对薛可说,又或者是对自己说了句:“怎么这么疼?”

一晚上,薛可似睡非睡,有时候迷迷糊糊醒来便是喊疼。

阿六按照太医吩咐的,就烧上阿芙蓉的烟让她吸上两口。她便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好容易熬到天微微亮,总算没有发热。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子匆匆用了早膳便赶去书房,布政使那边的证据这两日已经搜集的十之八九,加上昨日的事情,太子这边准备今日去衙门带人。

前期布置良久,万不能在这两日功亏一篑,而扣押人后的二十四个时辰正是讯问的黄金时期,如果这个期限内攻克不了犯人心防,之后再取供便是难上加难。因而太子以及孙默都是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班人马不眠不休。

薛可这边也已经醒来几天,只是她这几日性情有些变化,平常人可能觉察不出,阿六却感觉十分明显。

薛可平日最关心太子那边的事情,可是这两天却不闻不问,有时看着院子里某个点,眼里散发一种迷幻的色彩。阿六顺着她眼神看过去,却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同样让阿六疑惑的是,薛可总闹着说伤口渗血,要让阿六换药,阿六打开纱布却未见血渗出。而一换药,薛可就嚷着疼,让阿六去烧芙蓉膏。

阿六素知薛可是有些娇气的,可是这次总是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太子在前厅处理布政使的人,得空回内院看看,虽然薛可迷迷糊糊、恍恍惚惚的时候多,但伤口一日好似一日,也在慢慢结痂,太医诊脉也说体内毒素差不多清除,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这日太医诊脉之后,阿六忍不住问道:“娘子体内毒素真的清除彻底了么?”

“脉象显示娘子已无大碍,姑娘有何疑问?”太医不解的看着阿六。

阿六皱皱眉:“娘子总是说伤口疼,而且每日里,说不上,有些奇怪。”

“伤口疼?”太医凝神片刻道:“不应该啊!”

因为薛可已经伤口见好,太医已经不方便查看伤口,便请阿六详细描述一下伤口情况。

“我也觉得不应该,伤口已经愈合,虽然肯定有点疼痛,但不至于疼痛难忍。”

太医让旁边的婢女请来另一位太医,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商议半天,面色沉重,终于一人对阿六说:“我等怀疑娘子不是疼痛,只是对这芙蓉膏产生了瘾性。”

“你是说娘子是假装痛,骗芙蓉膏?”阿六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医。

两名太医点了点头。

太子在书房面色沉重的听完阿六和两名太医的汇报。

“这芙蓉膏吸的时间越长,越难戒除,危害越大,殿下早下决断。”

“你刚刚说现在戒除对她伤口有影响?”

“是!”太医也很两难:“戒除过程中病人难免会挣扎,伤口可能会裂开。”

太子心越来越沉。其实芙蓉膏的危害他并非不知。

前两年便有一封奏折,说是东北地区芙蓉膏一段时间泛滥,街上烟馆林立,不出两三年人便面黄肌瘦,性格大变。朝廷派了禁烟官员,可是成效甚慢,奏折上述明了戒烟的种种难处,更有很多人因为戒除过程太过难熬而自杀。

半晌,太子平静的说:“那明日开始戒吧。”

阿六领命回去。

太子让兴儿召来孙默,看着眼前年轻的得力干将因为几夜没睡而眼圈发黑,脸色发青,缓缓道:“衡中,你还能扛得住么?”

孙默虽然身体极为疲倦,精神倒颇为振奋,毕竟此事在京中就已策划,能完成的如此圆满实在很有成就感。更何况这布政使还狗急跳墙,下了杀手,这次跟随太子来的东宫属臣都义愤填膺!自作孽不可活!

“殿下放心,臣现在信心十足,一定能将此案结成铁案!”

“好!”太子点点头:“那接下来你负责这边的事,如有疑难游移不定之时再过来报孤。”

“是!”孙默拱手应下。看着同样眼圈发青的太子,犹疑的问了句:“可是出什么事了?唐娘子那边还好么?”

太子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起伏,像是安慰孙默,又像是给自己信心:“没事,她不会有事的。”

阿六按照太医吩咐,将房间重新布置了一遍。

房间内所有的家具,大至床榻、桌几、椅凳,小至瓷瓶、铜器、茶碗都搬了出去,只留下软软的被子、枕头、靠垫,吃饭喝水的器具都是竹制的。

薛可笑嘻嘻的看着丫鬟们搬着东西走进走出,叫道:“阿六!阿六!”

阿六忙过来:“怎么了,娘子?”

“她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搬东西?我们是要搬家了么?”薛可笑的一脸天真。

正准备进屋的太子听到薛可的问话,心中一阵绞痛。他这两日顾不上陪她,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糖糖,我让她们重新布置一下,好让你住的舒服些。”太子进屋,握着薛可的手哄道。

“哦!”薛可恍然大悟,朝太子笑了笑,又突然皱起眉:“可是她们把梅瓶也拿走了。梅瓶不可以拿走的,到时候娜娜回来没地方歇脚了。”

“娜娜是谁?”太子耐心的问着。

“娜娜你不知道么?我前两天指给你看啦!娜娜是只小喜鹊,但是它会说人话,它每天都飞过来停在在梅瓶内鲜枝上,你快让人把梅瓶拿回来。”薛可娇俏的椅着太子的胳膊。

太子的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仍是笑着哄她道:“没事的,娜娜回来会歇在院子里,到时候我陪你去院子看它。”

薛可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太子端起一碗参粥,喂着薛可:“来,乖,糖糖喝点粥,过会我陪你去听说书。”

太医说是戒除过程患者没有什么胃口,可能吃不下什么东西,因而尽量在之前多吃一些,否则人容易虚脱。

太子想不出怎么哄她高兴,倒是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常常拉着他衣角,要他带她去听评书。

“听评书么?我最喜欢听评书啦!”薛可拍手笑道:“太子哥哥,你对我真好!”

“糖糖,你叫我什么?”太子一抖,勺里的粥差点泼出来。很多年前小小的薛可,就这么跟前跟后的叫着他“太子哥哥”。

那时候她还是无忧无虑的薛府大小姐,而自己还是个阴郁的宫中少年。

太子知道此时薛可神智有些混乱,心里凄楚,但忍不住笑笑,轻轻揉揉她的头:“小糖糖,你乖的话,哥哥就带你去。”

薛可乖乖的在太子手中喝完了一碗参粥,粥里有安眠镇定的药物,过了一会,她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小。

太子小心将她抱到被子上。床已经挪出去,在地上一层又一层的铺上床垫和被子,最上面铺着一层水牛皮的凉席。

薛可抱着太子的一条胳膊沉沉睡过去。太子也闭上眼稍作休憩。

太子几天未合眼,此时也睡了过去。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薛可静静的看着他。

“糖糖你醒了,几时醒的?”

“殿下很久没有睡了吧!”薛可的手指轻轻划过太子的眉眼:“睡得好熟呢!”

太子看着薛可,她眼睛清澈如水,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不太确定的问:“糖糖,你现在清醒么?”

“嗯。”薛可点点头。

太子深吸一口气,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良久才松开。

薛可淡淡笑着,轻轻抚过太子的发梢:“让殿下担心了。”

太子鼻子一酸,道:“糖糖,你没事就好,听话,我们把芙蓉膏戒了,好不好?”

薛可点点头:“殿下说的是。我一定能戒的。”

太子亲了亲她的额间,充满了信心。

一下午,薛可让太子产生了一种她已经痊愈的感觉,薛可甚至催着太子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不必陪她。

太子也答应她说用过晚膳、看着她入睡后,就去前面处理朝事。

一切都似乎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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