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伤到要害

八月十五,中秋节至。

因幽冥之战大败,民心惶惶,隆昌帝特召百官举行中秋祭祀,一是为民祈福,希望风调雨顺,二是为战亡将士超度,希望他们能早日往生。

那场祭祀声势浩大,隆昌帝携皇后、德妃及诸位皇子公主御驾出行,百官同往,百姓簇拥围观,在祭祀之中数次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之大,数里之外有回响,所有人心底都涌上一个奇异的念头:幽冥之战败了又如何?昭陵国依然强盛不容外敌侵犯!

没有人注意到,廷尉苏时寒因被陛下禁足十日,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那场祭祀中。

如此大不敬,却……又如此理直气壮。

祭祀之后,隆昌帝领着众人回宫。

一番辛苦劳累之后,自然少不了一场酒宴作为慰藉。

幽冥之战举国筹集二十万两黄金作为军饷,战败之后第一场盛宴酒食依然奢华如昔,司乐局精心排练了歌舞,身姿曼妙的少女穿着华美的衣裙在宴厅中央翩然起舞,觥筹交错,所有人谈笑晏晏,皆沉醉在这酒色荼蘼中。

无人记得八万战亡将士的亡魂还在边关呜咽悲鸣,也无人记得淮山还有七万残兵退守待命,更无人关心越西国是否会趁虚而入?朝廷是否要即刻招兵买马命人奔赴支援?

这些明明已经火烧眉毛的事,似乎都融在醇香的酒水中,饮入腹中便不复存在。

就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中,一个着淡粉色衣裙的宫婢低垂着头急匆匆走进来,在空月耳边低语片刻后又退下。

空月皱了皱眉随即恢复如常,等到时机成熟,方快步上前,跪在德妃面前帮她斟酒,借着衣袖的遮挡迅速道:“娘娘,公主在御花园出事了!”

德妃正偏头聆听着隆昌帝说话,闻言唇角的笑意未收,空月倒完酒退下,待隆昌帝说到兴处,德妃才用纤纤玉指端起酒杯开口:“陛下是天选之人,睿智英明自是无人可及。”

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内,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拍隆昌帝的马屁,但没有一个能像德妃这样,每次都能瞄准最佳时机,让隆昌帝心花一放再放,还不会觉得谄媚刻意。

隆昌帝不出意料的笑起来,端起白玉杯与德妃对饮。

如此几个来回,隆昌帝说到兴起处,下意识想找德妃碰杯的时候,扭头发现德妃撑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已是微醺。

德妃保养极好,今日十分得体的穿着素雅的藏青色衣裙,端庄大气,这会儿因为微醺,脸颊泛起红晕,又多了一分娇媚。

隆昌帝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立刻沉声道:“离忧不胜酒力,不如早点回宫休息。”

离忧是德妃的字,在这种诚被隆昌帝唤出来,有种说不出的亲昵宠爱。

“臣妾不曾喝醉,臣妾还可……”

德妃说着坐直身子,想证明自己没事,隆昌帝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听朕的话!”

语气虽然强势,却含着满满的关爱。

德妃无奈一笑,福身行礼告退,空月忙上前扶着她离开。

出了宴厅便感觉夜风徐徐,德妃拿出一盒药膏轻轻涂抹在太阳穴,感觉醉意被清凉的气息压下,立刻收好药膏加快脚步,同时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方才浣衣局的兰西来报,说在御花园看见有一世家公子欲图与公主攀谈,不知为何两人发生争执,娘娘那日罚公主抄女诫思过,公主心里估计一直压着火,所以今日才会如此。”

空月冷静回禀,德妃秀眉拧成麻绳,虽然空月没有直说,但这意思分明是赵玉凝以公主身份在欺压那世家子弟。

当真是她疏于管教,将凝儿养得过于骄纵了?

德妃一边自省一边快步往前走去,快到御花园时,却听见一声无比凄厉的男子嚎叫。

心头一惊,德妃再无法保持冷静,拎起裙摆小跑起来。

御花园的花木一直由花匠精心照料,虽然已经到了中秋,花园里除了菊花,还有很多花卉盛放着。

在一片清雅的花香中,德妃很快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一路跑过去,看见眼前的场景,德妃一下子捂住嘴,险些惊叫出声。

赵玉凝拿着一把剑站在一丛海棠花旁边,花丛和她身上都溅满了殷红的血,血液尚未凝固,正一点点往下滴。

嚎叫是倒在她面前的锦衣男子发出来的,男子穿着一身褐色锦衣,束发的玉冠已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头发散乱着,看不大清楚长相,只有身下不断喷涌出来的血触目惊心。

这动静不小,已经引来不少御林军,想要就神不知鬼不觉的遮掩下去是不可能的。

能来宫里参加晚宴的都不是一般人,德妃一时辨不出那男子的身份,见赵玉凝已经吓傻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扭头对空月呵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太医!”

“是!”

空月应着迅速跑开。

听见她的声音,赵玉凝惊醒,丢了手里的剑扑进德妃怀里:“母妃,快杀了这个登徒子!女儿要将他千刀万剐!”

第一次动手见血,赵玉凝的声音在发抖,语气却是极度愤恨。

德妃到底还是了解自己女儿的,轻轻拍了拍赵玉凝的背:“今日非同一般,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德妃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严肃,赵玉凝不敢隐瞒,连忙将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被罚抄女诫,这几日赵玉凝很安分,在宴会上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中途她想如厕,带着贴身宫婢一起离开,如厕回来,却在御花园遇到这位褐衣男子。

男子长得还算清俊,自称自己迷路了,想与赵玉凝一起回宴厅。

赵玉凝正值嫁龄,哪能随意与陌生男子同行?加上这几日心情不好,便出言讽刺了男子几句,没想到这人也是个性急的,被说了几句便动手抓住赵玉凝的手腕。

这可是实打实的冒犯。

赵玉凝一边挣扎一边开始叫人,拉扯间,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从男子袖中掉落,敲侍卫闻声赶来将男子推开,赵玉凝抢先一步把纸捡起来,打开一看却是目眦欲裂!

那纸上不是爱慕情诗,也不是富有才情的文章,而是一幅少女图。

更准确的说,是一张少女宽衣图,图画得相当好,连衣裙上的绣花都活灵活现,画里少女背对着画师,一头秀发撩在脖颈旁边,衣衫半解,露出小片优美的背和胳膊,少女没有露脸,却已经勾得人移不开眼。

赵玉凝的手在不停地发抖,这登徒子,竟然偷窥她换衣服还恬不知耻的画了下来!

“那画现在何处?”

德妃冷着脸问,从那天赵玉凝换了衣服回宫,德妃就一直心神不宁,感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想到这会儿真的出事了。

赵玉凝依然委屈气恼得不行,恨声道:“那种腌臜之物我怎会留着,直接撕了扔了。”

“扔哪儿了?”

德妃追问,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一点头脑都没有。

赵玉凝也意识到情况不对,老实回答:“就旁边水池里。”

“……”

德妃立刻派了两个侍卫下池打捞,但两人在水池里找了小半个时辰,连一片纸屑都没找到。

德妃面色发沉,心底越发不安,那男子却已疼得晕死过去。

太医很快随空月赶来,是一直备受德妃信赖的楚太医。

“微臣拜见……”

楚太医背着药箱还要行礼,德妃忙伸手扶住:“楚太医不必多礼,烦劳看看这位公子如何了。”

楚太医点头,看见那男子身下的血泊,心底已有猜测,忙放下药箱帮男子把脉,再拨开散乱的头发想看看他的眼白,看清他的容貌立刻惊得倒抽了口冷气。

“娘娘,这可是大理寺少卿周常安周大人的长子周泽修啊!”

大理寺少卿长子!

德妃下意识的在心底重复这几个字,只觉得酒劲上涌,脑袋一阵阵发晕。

大理寺少卿位列三公之下,乃国之重臣,其嫡长子就是要求娶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谁会相信他是会干出偷窥之事的登徒子?

周泽修今日穿得寻常,身上又没有佩戴任何可以表面身份的随身之物,赵玉凝自是没能认出他来,这会儿听见他的身份不由也有点慌神,不安的开口:“我……我就是一时冲动,没……没想到他没躲开。”

楚太医没像德妃那样细究过程,拨开周泽修的衣摆看了一眼,叹着气道:“伤到要害了,需尽快送太医院诊治,兴许……还能挽救一下。”

楚太医说得很勉强,可见希望不大,德妃却眼前一亮,好像抓到救命稻草:“来人,快送周少爷去太医院!”

一行侍卫立刻抬着周泽修,拎着楚太医往太医院赶。

赵玉凝正不知所措,脸上突然挨了一巴掌。

长这么大,赵玉凝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眼泪立刻涌出来,大声质问:“是有人轻薄女儿,母妃这时就只想到要打我吗?”

打你这巴掌都是轻的,重伤重臣之子,要是被人扣上刁钻跋扈的帽子,整个瑾彰宫都得一起陪葬!

情况危急,德妃解释不了那么多,看着赵玉凝冷声道:“现在去找你父皇,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但之前你出宫去淮安医馆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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