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兄妹
第二天一早。
顾云颢昨儿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梦里终于没有了牢房中的阴冷污秽，也没有了精神上摆脱不掉的枷锁，睁眼时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他便这样看着帐子发了会儿呆，直到下人禀告，说顾云枫在外面等他。
顾云颢换了衣服去府门外的时候，顾云枫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二哥？”顾云颢走上前去
顾云枫转过身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顾云颢，见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才放心下来：“这几日还挂念你在牢房吃亏，现在你无事便好。”
“累得你们担心了。”顾云颢心中颇为感动。
他与顾云枫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他知道顾云枫本人为人正直，又不喜欢参与明阳侯府的斗争，所以这次与长房翻脸，和明阳侯府几乎断绝了往来，却独独对二房留了情面。
“那天三叔他们走得匆忙，有些东西忘了拿。”顾云枫说着，从马背上的布袋中取出一摞东西递给顾云颢，“这是我整理的，应该是你书房的东西，你看看。”
顾云颢翻了翻，大多是他平日看书的心得，虽算不上多珍贵，却也是日积月累的心血，若是丢了真有些可惜。
“多谢二哥。”
“客气了。”顾云枫摆了摆手，苦笑一声，“现在我能帮得上忙的也就只有这些小事，剩下的……便委屈你们了。”
说着便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四进的小院。
这院子放在京城中也不算小，只是里面住着的曾是明阳侯府的三房，从堂堂侯府搬了出来，到了这么个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四进小院里，自然是委屈的。
他知道祖父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却对此无能为力。
连他父亲，明阳侯府的顾二爷都对分家持反对意见，也一样没用。
“二哥莫要这么说，眼下已经是极好了。”顾云颢打起精神笑了笑，“不进去坐一会儿吗？”
顾云枫摇头：“不了，我还要等六妹，之前答应了她，要带她去郊外骑马的。”
顾云颢这才注意到，顾云枫今儿带了两匹马来，一个自然是高头大马，还有一个是枣红色的小马，瞧着便是女孩子骑的。
“这样啊。”顾云颢立刻收回视线，“那……那我去帮二哥喊她。”
说着就往屋子走去，一脚踏进大门，便与打算出门的顾云歌撞了个正着。
顾云颢抬头看她，只见顾云歌今儿穿了一身红色的骑马装，整个人如同初升的朝阳，好看又有活力。
她也看见了顾云颢，神色没有丝毫动容，甚至没问一句他这几日的情况，眼神清冷的似在看一个陌生人，就像是那天送他入会场之前的目光。
顾云歌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准备离开，却被顾云颢喊住。
“六妹……你且等等。”
顾云歌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冷得很：“我已经与娘亲说过了，晚上之前会回来。”
顾云颢茫然的看着她，过了片刻才明白顾云歌说的是什么。
她以为他又要说教于她？
顾云颢心中一紧，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他越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要说的很多，一方面是想感谢她此次出手帮忙，另一方面也想为过往的态度给她道歉。
但一时半刻又不知从何说起，顾云颢张了张嘴又闭上，顾云歌却没了耐心去听。
“你若是不急，便等我回来再说吧。”顾云歌看向他，“我不想二哥干等着。”
“……好。”顾云颢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那你先去吧，你……玩得开心些。”
他本想说让她小心，可转念一想有顾云枫陪着，定不会让她出事儿，而且他也不想再让顾云歌觉得自己又在说教，平添厌恶。
顾云歌便转身出了大门，与外面的顾云枫打了个招呼，两人一起上马离开了。
顾云颢快走几步，站在门口瞧着两人骑在马上的背影渐渐远去，目光黯然。
阳光灿烂，洒在那两人同行的背影上，尤为显得亲近。
正巧顾云歌侧过头去说什么，笑容甜甜的似是在撒娇，不同于对顾云颢的清冷，此刻的她多了些娇蛮，仿佛她与顾云枫才是亲兄妹。
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抓住顾云颢的心脏，让他说不出的难受。
罢了，这不就是自作自受吗？
当初是自己将亲妹妹推得那么远，回想起自己亲口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顾云歌怨他恨他都是正常。
顾云颢正这般想着，便听见一个纤柔的声音唤他：“哥哥？”
那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似是怕打扰到他。
顾云颢身子一僵，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转过头来时已面无表情：“四妹。”
顾云思看见他，眸子里是似悲似喜的光，有盈盈水光闪动：“哥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显得那么狼狈又欢喜，“我这些日子天天为你担忧，生怕你一直被冤枉下去，好在终于还了你清白。”
她边说边哭，哭了半晌都没听见顾云颢说话，心里正奇怪着，擦掉眼泪去看他，只见他的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那样子瞧的顾云思心里“咯噔”一下。
“哥哥，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在大殿上没帮你作证？”顾云思不安的咬住下唇，先发制人，“其实在我们离开明阳侯府之前，祖父就派人警告过我，说若我胡言乱语，他们便要我的命。”
“所以陛下问起来的时候我慌了神，才没有说出真相，毕竟那是祖父啊。”顾云思泪眼朦胧，“哥哥，是我对不起你，其实我在大殿上就后悔了，就算六妹没有拿出证据，我也打算对陛下说出真相的。”
“我以后都不会受祖父胁迫了，这次是我的错，只要你能解气，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不理我。”
顾云思说到最后，将啜泣声忍住，带着眼泪看向顾云颢，柔软的样子看得人心软。
可是顾云颢没有如往常那样上前安慰她，说他不怪她，只是这样平静的看着，看到顾云思心里都快绷不住了，才缓缓开口。
“四妹，你怕祖父，退缩了，想要保护你自己，这些我都明白的。”顾云颢闭了下眼睛，“我不怪你。”
他只是怪他自己。
他瞎眼瞎了十多年，怜惜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幼年丧母，对她极尽可能的好，而将自己的亲妹妹冷落了那么多年。
别说是顾云歌，便是性子温婉随和的顾云澜，他都只是面子上的情分，只有与顾云思是真的好，连恋慕杨馨这么大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从小到大，他恨不得给这妹妹最好的一切，他甚至还想过，等将来考了功名，便求着娘亲将顾云思记在她的名下，给顾云思一个嫡女的身份，将来也好说亲。
他知道她在这个家无依无靠，所以便努力读书，想成为她以后的底气，她的依靠。
可她是怎么对他的呢？
他并不是傻子，当初与冯姝的事情之后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那日分明是与顾云思喝着酒，为何四妹人忽然不见，冯姝却趁机溜到他身边？
而顾云思给出的解释是疏忽了，于是顾云颢也信了。
直到昨天。
大殿之上，关乎着他的性命，顾云思也分明瞧见了他书房的砚台，却还能说出那句“不知道”，这才是让他大受打击的地方。
自己一直疼爱的妹妹，竟然半点不顾兄妹之情，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还嫌不够的推他一把！
顾云思看着顾云颢的神情，心里越发的慌乱，眼中挤出更多泪水：“二哥……”
她后悔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鬼迷心窍的去与明阳侯府做交易。
昨日大殿上的那一席话，毁了她多年在顾三爷夫妇面前苦心经营的形象，昨儿回来后爹便一句话都没与她说过，林氏更是没有见她，今早去请安时，面容冷的像三月寒冰。
她解释了，顾三爷也听了，却只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
他们对她离心了。
这个结论让顾云思惶恐不已，心中不断责怪自己急于求成而走错的这一步棋，今早慌慌张张的就来找顾云颢。
她知道，眼下的关键还是在顾云颢身上，只要他既往不咎，顾三爷与林氏那里都是可以弥补的。
可他现在这意思竟是不原谅她！
“四妹。”在顾云思殷切的视线中，顾云颢缓缓开口，“有些话，还是不必说了。”
顾云思的心如坠冰窖。
顾云颢抬头，看向远处的苍穹，声音轻的像是天边缥缈的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是所有事儿都能用一句道歉来解决的，有的事情，做了，便回不去了。”
顾云思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我……”
“今后你还是我妹妹，一直都是。”顾云颢打断她，收回了目光，“你我流着相同的血，你与五妹、七妹一样都是我妹妹，也仅此而已。”
他们有着剪不断的血缘，他会是她的嫡兄。
可他再也不会用一颗赤诚之心待她，除了这层单薄的血缘，他们再无瓜葛。
顾云思自然是听懂了，她退后两步，难以置信的看向顾云颢。
顾云思极力压着心底发酵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心中的恨意再也压不住，她从喉咙中磨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待我，为什么！”
她是做错了，可谁没做错过？
当年的顾云歌也丢尽了明阳侯府的脸，可他们为什么都原谅的顾云歌？
还不是因为顾云歌是嫡出，因为顾云歌有生母！
而她就是一时糊涂，便被如此对待，这不公平。
等着吧，顾家的这些人。
等着她手握权柄的那一日，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才能将这些年的屈辱一件件一桩桩的讨回来。
顾云思转身跑了。
……
顾云歌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她坐在马匹上，打量着周边的东西，这感觉极为新奇。
顾云枫看着好奇的顾云歌，思量半晌，还是低声道：“你要大度些，那毕竟是你兄长。”
“嗯？”顾云歌的眼睛还盯着两边商贩卖的小东西上，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我说那是你亲哥哥，就算以前有再多的事情，都该过去了，你应该借此机会与他言和。”顾云枫耐心的说道。
“言和？”顾云歌转过头看，眨了眨眼睛，“你说的‘言和’，是说让我再上赶着去找骂？”
“……”顾云枫无奈的摇头。
“我是不会回头的。”顾云歌垂下眼睫，声音似乎很不在意，“我早就习惯他的厌恶与冷漠，他之前那么待我，我……不会回头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坚定，像是在说给顾云枫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