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无事献殷勤
净心认识孙姨娘。
以前,孙氏也常跟着史老夫人来蟠龙寺上香祈愿。那会儿的孙姨娘正在得宠的兴头上,架子大,气焰高,行事儿高调嚣张,她护送老太太来蟠龙寺,一则是显摆自己的能耐,二则是为了挫挫玉夫人的威风。不过这也是笑话。玉夫人既在寺里念经,又哪里想摆什么正室外的威风?所以,这孙姨娘在蟠龙寺一干尼姑的眼里,就是个里外不是的洋货,招笑话儿的。
“可不是?”
孙姨娘忙忙地就将手里的点心盒子递了给净心瞧。
以往,孙姨娘可是正眼儿不瞧净心,不过是一个落魄的无路可走的老尼姑,就算是一寺之主,那也算不得什么。可如今不同了。孙姨娘到底落魄了些。老爷史渊和儿子都在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孙姨娘更是讨好地送了净心一点银子,说是给寺里的香火钱。
净心也就收下了。
收归收,但心里对孙姨娘的鄙夷一点儿也没落下。
在净心心里,孙姨娘就和那逃跑了的州官小妾莺儿一样,是一类货色。
“师太,我这就进去瞧瞧咱们老太太还有夫人,如何?她们这来了几天了,我这一直没能有空看望她,也担心得很。到底街面儿上和以前不一样,人少不说,走的也是奇奇怪怪的人。一不留神,兴许就会被人捉住,污了清白的。所幸,今儿个街上还安静。”
孙姨娘说完嘴里又念一句“阿弥陀佛”。
净心见她滑稽的样儿,心里直想笑,但到底忍住了。
“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贼人相扰。大概贼人也听说过蟠龙寺里的事儿,为图一个吉利,所以不愿来搜。都是尼姑住的地方,又能搜出什么?果然,我也问了,那伙贼人还是挑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住下了。阿弥陀佛,但愿这些贼人早早离开了江城才好!”
这却也是净心的心愿。
孙姨娘心里就冷笑一声,心想:贼人走不走的,与你们有碍,与我却是无碍。只因我到底比你们聪明,舍弃了一个芸豆儿,就换得如今这番安逸。哼哼,在贼人的头头如今已然和我是一家人儿,想以后,你们的一干小命都捏在我的手心里。我且也不和你多啰嗦,我只管去见老太太太太,送些点心,再扯些阴不阴阳不阳的话,隔几日,自会有人送她们上西天。
“师太,那我就进去了。对了,我还不知她们都住哪里,还请指明方向,免得又闹笑话儿。”
净心就叫过尼姑小能儿来。
小能儿也就带了去。蟠龙寺虽然偏僻,所幸空屋子还多,当日史老夫人和玉夫人忙忙地赶来寺院避难,那净心也颇殷勤地收拾出几间屋子,请她们住着。文姨娘说只要一个小小屋子,不随老太太和太太一起,因她有自知之明。可玉夫人还是让她一同住着。玉夫人一来,就又寻妙圆,妙圆是个僻静的人,但玉夫人还是请她和她一起住着,方才放心。
老太太一个房间,玉夫人一个房间,文姨娘临着玉夫人一个小单间。那妙圆的房间又在玉夫人隔壁。三个姑娘的屋子又都绕着老太太。
如此数人,竟是真热闹。
这些时日,蟠龙寺也无人来烧香求佛了,出乎意料的清冷。
可因添了这些人,说不热闹那是真热闹。
如此,也就只剩甄氏就一人依旧住在前头那间屋子。甄氏心里有疑惑,到底柳家一事还没弄清楚,还是要探一探老太太的底细。所以,也自告奋勇地说过来当老太太的仆人,就和以前在史府一样。
史老夫人疑惑,就问她:“你不生气我将你赶出来?依我看,你也是一个有心性的人,既都这样了,何必又低声下气地?”
甄氏就道:“一日是主子,终身便就是主子。当日若不是老太太您收留了我,我又岂能有那么多年的安逸?这份情,我一直记在心里不忘的。我被撵,也并不敢埋怨老太太,都是那孙氏挑唆的。我心里知晓老太太待我一向是极好的。”
甄氏也会说话。
且如今史老夫人却也知道孙姨娘在府里为非作歹了几十年,委实不是个好东西,心里对甄氏的疑虑也减轻了几分。
“你也不用伺候我,到底我还带来了两个婆子。你若要伺候,只管伺候我这儿媳妇,真正她比我年轻,但身体却没我好。”
史老夫人说的是玉氏。
甄氏疑心史氏,并不怀疑玉氏,想了一想,便道:“玉夫人我看着身体不错,她一向吃斋念佛,这诚心也感动了上天,佛祖庇佑,
一定会没灾没病的。老太太,当日我在史府,可也为您梳过头的,莫如,还是我替您梳上几天头。依我看,这伙贼人还是不成气候,不过打家劫舍一番,还是像过江风一样,早晚要走的。老太太您别怕。”
史老夫人就强作欢颜:“你真会说话,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没见过?这些阵仗就让我怕了?不过,你说会梳头,我却也想起来了,你梳的一些样式,我看着还喜欢。既是你愿意,那你就替我梳上几天。”
那厢,玉夫人便和妙圆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说一些私密的紧要的话。
孙姨娘也就由小能儿领路,到了史老夫人的屋子里。那甄氏正给老夫人梳头,抬眼一见这进来的人竟是孙氏,顿时心里没好气儿,口里说道:“你来干什么?”
老夫人想训斥小能儿,不经通报就带人进来。
可她又生生将话儿憋了进去,到底不能说,如今她们算寄人篱下。小能儿不是她的丫头,是这寺里的人。
“我来呀,是给老太太太太送点儿吃的,我知道,这些天在这寺院里,想你们也天天稀汤寡水地吃够了,我特意做点好吃的孝敬孝敬你们。”
“我也不用你孝敬。我和太太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老太太目无表情。
“这……老太太,儿媳是一片诚心啊!您不知道,如今街面儿上很不安分,时不时地就有贼人提着刀儿大模大样地路过,儿媳坐着马车,可算经历了几回动魄呢。”
孙姨娘故意叹息自己的不容易。
史老夫人就更不高兴了:“这是我让你来的吗?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太太的直觉很灵敏,这孙氏压根就是没好事儿。
孙姨娘就装得委屈得不行,眼泪儿吧嗒吧嗒下来了。
“老太太,儿媳想尽点儿孝心,又哪里错了?”
她这番委委屈屈的,可将一旁给老太太梳头的甄氏给逗笑了。没错儿,甄氏心里另有乾坤,本不想笑的,但还是咧了咧嘴。
她以前受过孙姨娘的欺压,如此正可还上。
甄氏就道:“姨娘,老太太的令子你都不听了?可是觉得老太太这会儿在寺院避难,所以就不将她的话儿放在心上了?”
什么?
听得这说话的人,声音很熟悉,孙姨娘就将眼睛朝后看了一看,发觉是离开史府多日的甄氏,孙姨娘还是一愣。这不都给撵出去了吗?怎地又回到老太太跟前了?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孙姨娘立马碡去:“我和老太太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甄氏就道:“姨娘,今儿我可不是你们史府的人。我是个自由人,来这里替老太太梳头,不过是出于往日的情分。当日,我是怎么走的,姨娘心里可也有点儿数。”
果然,果然如此!
这甄氏拐弯抹角地,还是和老太太联系上了,要报以往的仇!
若在以前,孙姨娘定要发作。
可现在到底不能。不能因小失大。她要结果老太太太太的命,这一局棋又岂能被小小的甄氏破坏掉?
少不得忍一忍。
孙姨娘就陪笑:“哟,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那敢情好。老太太就喜欢这样,不管那府里走了多少人,以前见面还是能绽开笑脸客客气气的。我也替老太太喜欢。”
孙姨娘这假模假样的,可让甄氏又忍不住咧嘴而笑了笑。她心里冷哼一声:这史府的人,除了史溪墨和玉夫人,一个一个都擅长伪装。
“姨娘要真喜欢,那我也高兴。”
孙姨娘就打开点心盒子,又询问玉夫人怎地没来?还有文姨娘在哪?
老太太就道:“怎地,你是做了许多点心不成?”
孙姨娘就又笑:“老太太可说对了。老太太您爱吃的枣泥馅儿,太太爱吃的莲蓉馅儿,文姨娘爱吃的蛋黄馅儿,都有呢。”
“你有心了。”
老太太拖长了尾调。
“她们是和老太太您住一起,还是另住的别的屋子?”
这个,孙姨娘得打听仔细了,免得弄错了屋子,记错了方向。一会儿回去再找钱小五,将路线图及屋子方向一概地画下来。
如她们住一处,那更便宜。
“都在一起。”老太太嘴里哼了一声。
孙姨娘一听,心里窃喜,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甄氏疑惑孙姨娘的主动。她不是一向嫉恨玉夫人一向鄙夷文姨娘的么?如此行径,当然可疑。小能儿就去禀报。
一时,玉夫人果然和文姨娘出来了。
那孙姨娘更像马屁精一样地:“太太好,姨娘好。”
玉夫人见了她,很不自在:“你不在家看着,到这里做什么?”
那文姨娘听了她的话,也就纠正:“我也是只是一个妾,你不用叫我姨娘。”
孙姨娘就道:“我做了一点点心,到底想你们了。平时早不见晚见的,不觉得怎样,这会子真不见了,心里可也真正想呢。”孙姨娘又看向文姨娘,“以前,是我的疏忽,对你照顾不周,现在我向你赔罪。在我心里,你才是老爷的姨娘,我不算。”
这自谦的也就有些过头了。
文姨娘也想笑了。
“姐姐何必这样说?你对我很好的。”
“不好不好。”
“那怎么个不好?”
文姨娘这一问,自然是将了孙姨娘一军,她一时就不知怎么回答了。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我问你哪!”
孙姨娘只得硬着头皮道:“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不提那些了。总之,我以前要是做错了的,向你赔罪。”
文姨娘就看了看玉夫人,不说什么了。
这孙姨娘又借着出恭的工夫,查看了蟠龙寺一番地形。待回来后,就说要走了。
老夫人就问她一些城里的状况,到底不能不问。
孙姨娘一心报复,自然不希望老夫人回去,她就添油加醋地胡诌了一番:“不好,很是不好!日日有人死了的。咱们家还是幸运的。也有贼人破门骚扰,多亏了我这张巧嘴儿!”
“果然近期回不得?”
“不能回,不能回。贼人是知晓咱家的正人不在,我又是一个说不上话做不得主的,这才没太难为,不过,银子还是抢去了一些。”
“银子?”老夫人立马想起藏在院子里的那些银两。
孙姨娘不知就里,便道:“抢的是我的银子,我辛苦积攒了几十年的体己。唉,不能想,只要一想,我难过得立马就不想活了的。”
老夫人沉默不语。
净心就遣人过来,可否吃一点斋饭?
她这不是对孙姨娘说的,而是单对着老太太说的。玉夫人食量少,文姨娘也一样。妙圆更是一日两餐。三个姑娘并不喜吃甜的。只有这史老夫人,年岁上了,但日日都得吃好几餐,她胃口好。
这蟠龙寺的斋饭做得很对老夫人的胃口。
各位看官,要说这蟠龙寺做的斋饭,老夫人也吃过,也不觉得滋味怎样。秋纹走了,她却留了一点做斋饭的技艺,尼姑们都学会了,就连小能儿也做得得心应手有。净心每日吃着斋饭,就念及秋纹的好,一时又担心,她到底去哪儿了,竟是弄得音讯全无。
老夫人和玉夫人来寺院时,秋纹早就被那人牙子一行弄了往岫山去。前后没碰着。初时,那净心妙圆也不着急,只因莺儿报了谎,说什么秋纹是被柳剑染的人接走了,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也不知道多晚回来。莺儿怕她们不信,更是拿出薛仁村的名头,说她要是扯了谎,即刻就被天雷地母劈成两半的。
净心妙圆等人便又半信半疑。
莺儿掩饰得好,且如今又去了城里,更无人知晓秋纹到底去了哪里。一日,妙圆又问及净心,净心就道:“我想秋纹是个稳妥的人,她行事稳重,大概不会出什么错儿。那雪姨娘大概也不会胡诌,兴许就是去看望她干哥哥了。”
妙圆还是不信:“若真如此,那甄氏也该知道,可我问过甄氏了,甄氏也很懵懂,也很担心,也是一问三不知。”
净心想了想:“大概有些事儿,不能让甄氏知道。咱们且也别多疑,我想秋纹总会回来的。”
那净心还巴望着秋纹不要回城里才好。若回了,兴许就会遭殃。到底她有些姿色,不,秋纹的姿色是上等的,这要是撞上了贼人,被贼人瞧上了,可不就进了虎狼窝了么?
老太太就问孙姨娘,可要留下来吃一点斋饭?
孙姨娘就摇头说不用。
“一点不吃?”
“我不饿的。”
老太太就冷冷道:“好。你送我糕点,我请你吃斋饭,可你就是不领情。也罢,明日你再来。”
“明日又有何事?”
这蟠龙寺,孙姨娘以后就不想来了。若来,也是给老太太等人收尸。
老太太的语气变得郑重了:“明日,你将府里的地契房契带来。我和你太太来时,因匆忙之故,只带了银票细软,究竟那些也是重要。”
孙姨娘当过史府的家,而且是很长时间。
府里的地契文书她当然知道放在哪个地方。这些东西不能送给老太太,她有另用。既想窃为己有,又怎么甘心送来给老太太?
所以,她想杀死老太太的心思就更强烈了。
今儿晚上,非要去一趟王家大院,让钱小五下手快一些。
孙姨娘就阴沉着脸道:“好歹放我回去寻一寻,一时寻上了,这就送来。”
“那你就回去找着。”
老太太一挥手,叫她下去。这架势还是透着一股在府里当家作主的尊贵之气,孙姨娘最看不惯的也就是这个。她心里冷哼一声:“且让你们再快活一天。真正你们死了,还不知道竟是谁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