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不配

“从前你就什么都爱压我一头,我们俩人一起进的私塾,你总是比我聪明。后来我去了镇上读书,你又阴魂不散的跟到了镇上。凭什么老天总是爱照顾着你,阿爷阿奶花个几两银子随便给你娶一个媳妇,竟然又好看又有本事!你靠着女人帮扶一路做官,你恬不知耻!”

“我告诉你,乔明渊,你要么弄死我,你弄不死我,早晚有一天我要出来,我要睡你的女人,杀你的儿子!慕绾绾的滋味,老子这辈子非尝个够不可,老子睡了她,还要将她卖到最下作的窑子里去,让千人万人都来睡她!哈哈,对了,还有你儿子,我到时候一刀刀剁了,今儿给你送个手,明儿给你送个脚,老子让他死无全尸!”

“哈哈哈,我告诉你,乔明渊,我不服气你,我这辈子都不服!”

“你要是杀不了我,我早晚会杀了你!”

“我跟你势不两立!”

乔明鹤哈哈狂笑着,似乎浑然不怕这些衙役。

周围的下河村人都惊呆了,被乔明鹤癫狂的行为吓到。

有人喃喃自语:“疯了,乔明鹤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当初他娘疯了,他现在也疯了,一家子的坏东西!”

“真恶心!”

一行议论中,乔明渊只静静的看着乔明鹤。他像在看一个旧人,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听着起乔明鹤说那些肮脏的话,他竟连愤怒都生不起来。

原来当初卫轻轩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恩师说,你不要总跟这些人计较,等你有一天站起来,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上,你再回头来看这些人,会觉得他们都平凡得过分,平凡得如同蝼蚁一般。那时候你就不想计较了,你看着他们,甚至还觉得可怜,懂吗?你们不在一个水平上,那些人就不配做你的对手了。

是的,不配。

他此刻看着乔明鹤,就是这种感觉。

那曾经一度盘桓在他心口,偶尔会让他午夜梦回觉得不安、觉得不平的往事和故人,就在这一刻让他释怀了。

等乔明鹤撒了泼,闹得累了,他才慢慢的开口:“你恨我毫无缘由,鹤哥,你我年岁相当,小时候我们两人还算要好,那时候你怎么不恨我?阿爷阿奶疼你,家里有什么好的都让你先拿,你去镇上读书的时候,你坐在修文学馆里读书,我只能偷着站在学馆外的街道上听你们读。那时候,我才是该恨的那一个。你考不上功名不是我的错,你没了爹娘也不是我的错,你落到如今的地步,更不是我的错。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抬手指了指天:“人在做天在看,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自己想想吧。”

说着他不想再说,一手牵了妻子一手牵了儿子,跟王县令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子里,不再看场中的诸人。

乔明鹤恍若被人扇了一个大耳刮子,他不闹了,一下子像被抽了所有力气,跪在地上起不来身。衙役拘着他起来,将他送上了车。

村子里的人追出去看,只见走过村口时,乔明鹤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哭啥?坏事做绝的是他,绑人儿子的是他,他怎么还有脸哭?”

“可不?”

“恶人自有天收!”

村人们议论纷纷。

乔明鹤哭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被押着越走越远,离那屋子越走越远,离那一对夫妻越来越远,他心中就只剩绝望。更让他绝望的是,从头到尾,他爱慕了十多年的那个女人连个正眼都不曾给他。从他被押送到他们跟前来,慕绾绾的眼睛都长在乔明渊身上,还有他们的儿子身上。

他握紧拳头,早知道如此,他当时就不该留那小杂种一条命。

他该杀了那个孩子的!

如果他杀了那个孩子,从此在她心里就不一样了。哪怕是恨,她都会记得自己一辈子了,不是吗?

若能让她恨他……

乔明鹤颓然的松开手,不,不该是这样,他一辈子苛求的就不是让慕绾绾恨他,他想得到那个人啊,想像乔明渊一样,得到那个女人。他喜欢她,疯狂的喜欢,他不想让她恨自己的。或许乔明渊说得对,他落到这地步不是谁的错,如果还能再重头,他就不会这样做。如果还能再重头,他愿意将读书的机会换给乔明渊,如此一来,留在老宅里娶慕绾绾的会是他,会是他……

他闭上眼睛,浑浊的泪珠滚滚落下。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晚了!

…………

这起事故闹了一天,救回福宝后,乔家这边又恢复了风平浪静。福宝有些风寒,不过身体底子好,喝了慕绾绾的感冒灵,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他仍旧是去找二丫大胜他们玩耍,不过那些孩子们都得了家里人吩咐,打从那天开始,跟他玩的时候眼睛都不离他一步,倒是没再出什么错。

第二天王县令来回话,乔明鹤已经给押到大佬里去了,绑架朝廷二品大员的儿子,乔明鹤大概这辈子都要在牢里过了。

在下河村停留了五六天,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该安排的安排妥当,之后,乔家一行人再度起行,往京城赴任。

乔明渊走的那天下了一场春雨。

绵延的春雨中,下河村的父老乡亲们扶老携幼一路相送,直送到村口外十里,才依依不舍的挥别了这家人。

很多人都知道,这一次分开大概就是永别,像乔老族长这些老人们根本就等不到乔明渊再回来了,就是那些中年人,大概一生都不会再见他第二次。

下河村乔家族学门口,继当年乔明渊中举后立下功名旗杆,之后又多了几根。一根是天启九年他六元及第的时候立的,一根是天启十四年乔明渊当上神隐军统领时立的,还有最近立上去的一根,是他入驻军机阁,成为军机大臣时立的。四根功名,像四座大山立在族学门口,象征着乔氏一族人的辉煌。他们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立,可他们都知道,只有乔明渊好,他们乔氏一族的人才能好。

乔明渊走的时候,带着乔氏一族的人无数的期许走的。

走出去好远,福宝才瓮声瓮气的问慕绾绾:“娘,大家都舍不得我们,我们不能多住一些时日吗?”

“总有分别的时候。”慕绾绾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等你长大了,也会离开爹娘的身边,兴宝也会走,你们都有自己的前途。”

“那爹娘不会舍不得我们?不会怪我们?”福宝又问。

慕绾绾笑道:“会舍不得,却不会怪罪。你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我跟你爹的儿子,我们只盼着你们好,在外平平安安,若能闯出一片天地来,那就更好了。”

兴宝在她怀里,若有所思的看看爹再看看娘。

隔了好久他说:“娘,我不走,我陪着你。”

慕绾绾于是亲了亲他的脸颊:“好。”

马车离开易县,离开平遥府后又经过洛平府,之后进入岳东省。

到了岳东省,经过仓林府的时候,乔明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午。仓林府的知府是陈秋平,陈秋平在天启七年考上进士,没能通过馆选留在翰林院,之后外放做官,便是到的仓林,他一开始做知府主事。知府三年一个任期,任期满后最多可以连任一期,在天启十二年时,仓林府换了知府,不过新知府后来受牵连,于天启十五年落马,因为政绩不错,陈秋平升任了仓林府的知府。

故人相逢,两人聊了一下午。

“你外放到箕陵城的时候我还担心你活不下来,没想到这些年你在箕陵做出如此丰功伟绩,明渊,你真是让我佩服!”陈秋平抬起茶杯敬他:“敬你!”

“要是没有你们,我也没法活下来。”乔明渊笑了笑:“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路过仓林府,还是你救我的性命的。”

“都是旧事了。”陈秋平笑道。

当年乔明渊离开京城的场景恍若在眼前。

那时候他们得罪了高元潼,除了高元潼之外,那些曾经的敌人伺机报复的不少。沿途一带都有匪徒,其中真真假假的刺客混杂,如今要追究是谁下的手已经追究不到。

不过,当年谁救的人倒是一目了然。

“我都记着的。”乔明渊抿唇:“我记性好,先生一直都知道,如今我回了京城,那些该清算的也到了清算的时候。”

陈秋平吃惊的抬头看他。

日光下,眼前的乔明渊已经人近中年,他想起眼前人还是少年时,那时候他隐忍坚毅,而如今锋芒毕露。不过,这些年的磨砺,乔明渊的确有了资本角逐这个官场。自古英雄出少年,陈秋平摸着自己的胡须,他老了,力量有限,不过他很乐意看到这朝廷焕然一新的气象。

“回京之后,一切小心。”他说。

乔明渊嗯了一声,仰头喝完了茶,轻轻放下杯子。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

“你在箕陵这些年,见没见到林则惜和董路?老夫记得他们也是外放到西北去做的官。”陈秋平叹气:“我那几个弟子都离得远,天南地北的,要见一面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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