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我是一切的根源
君青蓝猛然抬头。
陈墨白的目光正盯着她,一瞬不瞬。
他仍旧坐在地上,月白的衣衫铺陈开来,似坐于云端般轻柔。内堂背光,将一切照的昏暗模糊,然而,他静静坐在那里却无半点嫌恶,眸光始终温柔如水。但君青蓝却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出原先那些融融的暖意。
这人,分明长着一张谪仙般俊美的容颜,做出来的事情却如此叫人惊心。若非亲耳听到,君青蓝实在无法想象,他到底如何能和颜悦色将那些血腥残忍的勾当说的温柔而悠扬。
“你说这一切都是报应,那么黄老呢?景家大爷呢?纹娘呢?他们又哪里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们么?”陈墨白不在意的挑挑眉:“无非是凑巧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任何事都难免要有些牺牲。”
“你所说的牺牲是人命!”
“那又如何?”陈墨白淡淡说道:“怪只怪黄源他自以为聪明。他但凡笨一些,或者知道变通一些,只管顺应事态发展,便不会给自己招惹上杀身之祸。至于景家那人,谁叫他手里刚刚好有我需要的东西?”
君青蓝皱眉:“当初石桥坍塌是你动的手脚?”
“并不是。”陈墨白摇头:“石桥的确年久失修,我不过是在他落水后想法子让他在水中多待了些时候罢了。纹娘那愚蠢的女人,我不过稍加点拨她便认定是黄源杀了她的未婚夫婿,一心想要报仇。这又与我何干?”
君青蓝闭了闭眼:“墨白,我和父兄与你整整相处了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丁点的痛么?”
“呵。”陈墨白轻笑着别开了眼,瞧向黄忠,拱手说道:“大人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招认了,请尽快将我收监吧。”
“带走!”
黄忠狠狠皱了眉,案子已经了结,他的内心却丁点不觉得轻松,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
“你说与陈墨白一同长大。他从八岁便进入节度使秦府生活,那么,你是谁?”
“是时候为黄大人隆重介绍一下了。”姜羽凡笑嘻嘻说道:“这位就是燕京城第一仵作,锦衣卫总旗君青蓝。现在你该知道,为何我总说只要有她在便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了吧。”
姜羽凡的笑声回荡在内堂里,高亢而悠远。却……单调的很。
没有人同他说话,亦没有人回应,他的笑渐渐就有些维持不下去,戛然而止。
“不……好笑么?”姜羽凡挠头,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你到底是谁?!”黄忠的声音却比方才更加的沉重和尖锐,似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朝着你迎面劈来。避无可避。
君青蓝浅浅颦了眉,身侧却陡然一暗。男子颀长身躯遮去了她头顶浅淡光明,却也将黄忠探究的目光给无情甩在了身后。
“事无不可对人言。”他说。
君青蓝忽觉心中一暖。陈墨白带给她的悲痛,就在李从尧出现的一瞬间奇迹般的平复了。有这人站与身侧,莫名叫人觉得……安全。
“我是君青蓝。”她缓缓开了口:“六年之前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秦蔚。”
“秦蔚?!”
定国公狠狠眯了眯眼,一瞬不瞬瞧向君青蓝。早在君青蓝拿出秦家族谱的时候,他便已经隐隐觉出那人身份有些问题。但,觉察是一回事,亲耳听到答案又是另一回事,定国公还是深深的震惊了。
秦蔚,南阳军节度使秦钰唯一的嫡女。于六年前秦家族谱谋逆一案中,已经死于夜晚一场没来由的大火。据说,秦家上百口人被烧的连个男女都瞧不出了,怎么能好端端站在眼前?
“你是哪个秦蔚?”黄忠气息凝了半晌,方才缓缓开了口。
君青蓝微勾了唇角:“天下间的秦蔚或许有许多,但能如此关心秦家族谱案的,怕是只有一个,大人又何须明知故问呢?”
“原来是你!”黄忠眯了眼,斜睨着君青蓝。神色陡然变得狠戾:“来人,将这朝廷的反贼拿下,择日处斩!”
“谁敢!”
姜羽凡立刻急了眼,展开双臂站在了君青蓝面前。
“此女乃是朝廷钦犯,诈死多年,又冒名混入锦衣卫死不足惜。谁敢包庇?”
姜羽凡沉默了。看到有人对君青蓝不利而挡在她的身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做事情,素来行动快过大脑,被黄忠猛然的质问,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你……。”他盯着君青蓝,神色渐渐变得诡异:“你真是个女的?”
“黄大人凭什么缉拿君青蓝?”李从尧不着痕迹攥住君青蓝手腕,将她一把扯在了自己身后。毫无征兆脱离了姜羽凡的视线。
“她是朝廷钦犯!”
“你莫非忘记了,秦家是被陈墨白陷害的么?莫说秦蔚,即便是秦钰大人都是被冤枉的。在我看来,似乎应该是大人要还秦家一个公道。这案子当初,可是由大人一手督办。”
黄忠声音一顿,忽觉后脊一阵冰凉。竟然瞬间被冷汗给浸透了。又是这个男人!明明淡然无波的一双眼睛,怎么瞧一下就叫人……畏惧?
“你又是什么人?”
李从尧将唇角微微勾了一勾,笑意微冷未达眼底:“在下,李从尧。”
黄忠抿了唇。他没有再去问李从尧是谁,在整个北夏只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李从尧。那人跌宕的人生堪称传奇,传闻中他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却生生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了他。
传闻中,端亲王李从尧惜字如金,平素不爱言语。但,只要他开了口,每个字便也真如金子一般珍贵,不达目的怎么都不能罢休。
黄忠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这事么……。”
李从尧眉峰微微颦了一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黄忠吸口气,只觉额角边爬出了细密的汗珠子出来。秦家当年是世袭的节度使,他一个小小的郡守,又哪里真的有本事撼动了整个秦氏家族?他不过是个台前表演的戏子罢了,真正的幕后推手实际上是……
这案子,他有几个胆子敢翻过来?
于是,黄忠侧过了头,悄然瞧向了定国公。这种时候,也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定国公的身上。这事实在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咳。”定国公掩唇低咳,顺势低下头去。只当没有瞧见黄忠求救的眼神。
“管州府地下水道据说由黄大人亲自督建。如今,有人借助水道便利私开密道,不知这事若是皇上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李从尧不在意的缓缓说着。
君青蓝将唇角一勾,随后说道:“此事缺了前因,只凭道听途说,难保不会有人以为这原本就是督建人私下授意。毕竟,地下水道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去的。”
“黄源乃是管州府仵作,破案无数。若他在办案之时假公济私,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或他人谋求私利,怕是也没有人知晓。”
“虽然天知地知,到底也难保你知我知。知道的多了难免叫人心中忐忑,思来想去怕是只有死人才更加令人放心。”
“你说的不错。”李从尧缓缓点头:“所以,塘虱鱼杀人一案若是细想想,还可能存在许多疑点。”
寂静的内堂里,君青蓝与李从尧一唱一和,眨眼间便将黄源的案子给引去了另一条道路。人人都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事实,但却无法反驳。
“你们在说什么?”姜羽凡挠了挠头:“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君青蓝你是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没有告诉我么?”
君青蓝侧目瞧了眼姜羽凡在内心里叹了口气,这人能平平安安长的这么大简直是个奇迹!
“姜小爷听不明白没有关系,该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
女子声音淡雅,轻柔如水。却似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了黄忠的心里。人言可畏,人心更是难测,塘虱鱼一案牵扯人员众多,消字药水是关键。若想将这事来龙去脉说的清楚明白,怎么也少不了陈墨白的环节。
李从尧就是在威胁他。若是他故意隐瞒了秦家的事情,他便会毫不客气的将舆论给引导到另一条道路上去。那么,缺了秦家一环的证词,怎么都经不起推敲。皇上若是听了……
黄忠狠狠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细想下去。
“这事,本官自会重新调查。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自然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君青蓝垂首:“多谢郡守大人!”
整整六年,她每一日都在梦想着此刻的到来。君青蓝只觉五味杂陈,心中似堵了沉重的一块铅。原来,真相大白并不能够叫人轻松。若是当初父亲没有带回陈墨白……
若是她没有被陈墨白迷惑,对他交了心……
若是当年,没有动了要与陈墨白成亲的念头……
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君青蓝微抬了头颅,深深吸了口气。原来,她才是一切的根源!
手掌忽然一暖。君青蓝低头看去,李从尧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侧,男人大掌将她素手包裹其中。
“你还有我。”他说。
只四个字,君青蓝豁然开朗。往事已矣,已无法改变。活在当下才是大智慧。
“这话,我记下了。”她说。
从前与他相伴,并不觉有什么不同。就在方才,当她卸下心中重担那一刻才忽然觉得,这一路行来。李从尧早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有他在,一切皆是光明。
“君青蓝。”
然而,这世间却总有些不和谐的因素时刻冒头。
姜羽凡皱着眉,拿手指狠狠捅了捅君青蓝的胳膊肘:“你真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