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随便聊聊

当然,这天下之大,随便聊聊的人,可不止化险为夷的明日帮诸位。

这里,也有两位,需要随便聊聊。

他们很久,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只是,他们聊天的地方,却是有点特别。

竟然是在牢里。

而且,还是天下牢狱至尊之处——

天佑王朝的总牢。

其实,尽管是身负罪责之人,亦有等级分层。

一般小罪之人,不过县衙拘管三五七天,几顿板子,吓唬数次,便将之放掉,大都改之,无需上报,亦未有大刑;

罪责大者,则需地方官员上通刑部,审核之,或是刺配,或是问斩,大刑伺候,立威处责,此等罪人,已是恶中近极者,若要处刑,必然引动一方百姓围观,依律而刑后,必是大欢人心,拍手称快;

但是,这却非罪中至极者。

换言之,亦无可能进这天下牢狱至尊之处。

这天下牢狱至尊之处,只有那罪大恶极,便是刑部审核,亦绝胆战心惊,却又不敢轻动之事件,之人物,方才上报朝廷,投入总牢,等候那九五至尊来亲自量刑处理。

实际上,白话一句,此处之罪犯,都是等着当今天佑之圣——誓统帝来亲自裁决的。

因而,这里与别处牢狱最大的一处区别,就是——

可以时不时地见到当今圣上那明黄色的身影,在这里进进出出的。

所以,当誓统帝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这戒备森严的总牢之中时,总牢内仅有的几个囚徒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对方了。

阶下之囚,与座上之主,又能有什么话可说呢?

有。

总牢之中,最里面的那间牢房之内,那位新来的,可是就等着:

“皇上驾到~~~”

誓统大帝走到房门之前,却没有即刻进入,而是示意身边太监大声通传一声,然后便立在门前,静静地等候着——

吱呀一声,门如预料中一般,被房内之人打开了。

这门,可以自己打开?

靠,

这种牢房,还真是第一次见。

“罪臣迎驾来迟,还请吾皇恕罪。”

房内,传来了“鬼帅”司马德淡淡的声音。

“不得让任何人打扰。”

撂下了一道口谕,誓统大帝便迈步走进了这间牢房。

司马德将门,轻轻地关紧了。

房内很洁净。

一架书,一铺床,一张桌,燃着一炉香,冉冉清烟,自炉口之中徐徐冒出,又化作无形,即时便让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淡雅的心境。

“呵呵,”当那扇门关上之后,誓统大帝的表情立刻就变了,轻松自在,就像是久别的游子回到自家一般,随心一笑,道,“这哪里像是个牢房?纵观古今,恐怕也找不出第二间这样囚人的屋子了吧?”

“呵呵,”亦是随心而笑,司马德脸上的表情亦无往日里的严肃认真,语气中充满了亲切,“这纵观古今,也没有哪一个皇上会自己把自己关进牢房啊?”

两人相视——

又是哈哈一笑。

继而,便盘腿坐于卧榻首尾,小桌两边。

“来,皇上,尝尝,”司马德拿出一盏茶壶,两只茶杯,给自己,还有坐于床首的誓统帝各斟一杯,“这是我从北面带回来的高山雪松茶,看看味道如何?”

“嗯。”

誓统帝拿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却不急于咽下,而是含在嘴里,仔细品味着这茶中滋味。

不过,到底还只是一小口,片刻之后,舌关便已阻不住这斯夫之势,从嘴中流逝一空,只余淡淡茶香,在口中不断环绕,冲荡着。

不过,

茶……香?

“是苦茶。”

誓统帝轻轻地将茶杯放下,点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桌上的茶杯,似乎那杯中的乾坤很是吸引着他,

“怎么?北上一行数月之久,你就带只回这么一壶苦茶?”

“是,”司马德喝了一口,抿抿嘴唇,也品了一品,又说道,“也不是。”

“哦?”誓统帝闻言,微微一惊,颇有兴趣地看着对方,问道,“阿德,还从来想过你会说这样的话。非胜即负的‘鬼帅’,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是也不是的学究了?呵呵~~”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这苦茶,我却喝得极有滋味,皇上,”司马德将誓统帝与自己的茶杯续满,手掌微平,一指,“请再尝尝。”

有话要说。

多年相交,与之情谊深厚的誓统帝熟悉自家这位大元帅的脾性,轻轻将茶杯端起,嘬一口茶,继续细细品味着个中滋味:

“此次北上,末将感触颇深。”

“末将戎马一生,喜欢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故而身为武将元帅,却时常一身文人打扮,更是喜欢深居帅帐,甚少出营,虽然也侥幸赢得数阵,却不觉中,已经与那战场,越来越远了。”

侥幸赢得数阵?

“阿德,你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啊,”尽管对方以君臣之礼相称,但是,誓统帝却是以深厚交情而待,亲切地直呼对方名讳,“你戎马一生近四十年,却只输给过一人一阵,若是这也算侥幸的话,怕是这全天下所有的将军都要怨恨自己命运不济了。”说着说着,誓统帝双眼闪过一丝杂光,奇怪地问道,“你自十六岁入伍之后,便未曾离开过战场,又何来离远之说呢?”

司马德没有着急着回话,而是轻轻问了一句:

“皇上,你以为,这战场,该是何摸样?”

“这……”誓统帝迟疑片刻,抿口茶,清了清嗓子,润润口舌,缓缓说道,

“古人有云,史之事,战之史。自这天地初开,万物众生之始,便有了那无从究因的战争。莫说别的,便是我中原大地,与那北方草原,便已是进行过数百年的战事。不过,因为有阿德你在,朕倒是甚少亲列战场,便是亲征,也只是位于大军之后,对这只闻名,未谋面的东西,还真不知该如何描述。不过,曾有人说,那是修罗地狱,想来残破之至了。哎,对了,阿德,你素有‘鬼帅’之名,更是戎马生涯四十余年,这战场到底是何摸样,你给朕说说吧,也好让朕长长见识。”

看着圣上那求知也似的表情,司马德却是无奈地一叹,苦笑一声道:

“圣上,恕臣无礼,在战场上,若是有人能有您这般表情,那人若是没死,恐怕便是疯了。”

“哦,”不仅没有怪罪对方无礼,而且,更是全然未曾理会,誓统帝只对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发问道,“此话怎讲?阿德,朕瞧你平日,虽然很是冷酷,但是,却也有些时候,会有这样的笑容啊?怎么?莫不是说,”说着,誓统帝脸上表情一紧,关切地看着对方,“你,疯了?”

我?

司马德心中一惊:

我,竟然也会有那样的笑容?

怎么我自己没有发觉呢?

哼,看来……

“蓝衣随心那家伙说得果然没错,”司马德幽幽地说道,“我果然深居帐中太久,变了许多了。”

“蓝衣随心?”又有了誓统帝感兴趣的话题了,“可是那个进来在武林中神龙见首不见尾,颇为活跃的随心公子?听说这位公子和武林很多事情都有着牵扯,怎么,阿德你见过他了?”

“不错,此次北方战事,就是有这位蓝衣随心公子的参与,我才……,说起来,便是那暗皇一伙的缉拿,”司马德惨然一笑,“这位随心公子也是颇有贡献的。”

“武林传闻,”誓统帝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蓝白紫黑四位随心公子,都有如神人一般,平日里无踪无影,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却与天下每一件大事,都息息相关,若是有幸,朕当真想见一见这四位公子。哦,对了,听说那黑衣随心很可能是‘剑帅’秦剑天的二公子秦云……”

“哦?”司马德也是一惊,“原来如此,不过黑衣随心做事过于激烈,看来,他爹秦剑天,要麻烦了。”

“他爹秦剑天自清风山一役之后,已经麻烦了,况且还有他那大公子秦风与东方世家的东方如烟那摊子事,剑帅也要慢慢处理了。”

誓统帝一边说着,一边啧啧赞道,

“你别说,这高山雪松,还真是越喝越有味。”

话里有话。

司马德心中暗自一叹,仔细地说道:

“这高山雪松茶,产自北方高逾千丈的雪山之巅。因为土壤贫瘠,加上那里气候极冷,水分不多,故而此茶之叶,细如松针,以此才能勉强活下,故而称为雪松茶。又因土壤贫瘠,所以,这茶叶用水冲开,便是一份淡淡地苦涩之味,回味良久,提神醒脑,倒是不错。”

“你在北面,就是喝这种茶,才打的胜仗?”

誓统帝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问话,却是让司马德大变。

只见他突然站起身子,走到誓统帝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生硬的腔调之中,竟是有了一丝悲切的哽咽:

“末将有罪。”

“你何罪之有?”

誓统帝面对这么一番变动,却似乎早已料到,故而未曾受惊,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此次与北方游牧联盟之战,末将名利熏心,竟与那暗皇一伙暗中串通,致使我天佑王朝无端惹来战祸,更使得无数将士埋骨他乡,实乃不忠不义,万死不可恕之大罪,末将不求其他,但求吾皇莫要牵连他人,所有罪责,末将愿一力承担。”

低下头的司马德在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之后,静静地跪在那里,等待着圣上的回应。

一口抿茶的声音,轻轻几下咂嘴声,似乎在品味着这名为高山雪松的苦茶。

然后,厚重悠长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这话,似乎和当日那张怀德将军的话语,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啊。”

张怀德?!

司马德心中一动,就又听到了誓统帝的声音:

“……说起来,这张怀德将军的近况,不知如何呢?”

司马德不做迟疑,即刻回道:

“回禀皇上,不敢有瞒,当日末将处死之人,的确是一名姓张名怀德的人犯,但……”

“这就够了,”

司马德还没有说完,就被誓统帝一声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抬头一看,誓统帝一脸轻松地表情,

“只要人犯验明正身,我天佑法令得以公正实施,就可以了。”

可以了?

司马德脸上显出了疑惑。

“呵呵,”

看着司马德的表情变化,誓统帝哈哈一笑,痴长几岁的他颇有兄长之风范地说道,

“阿德啊,其实你想说什么,朕大概猜到了几分。既然有那身为武林中人的蓝衣随心牵扯其中,纵然他是有异于旁的武林中人,恐怕,也改不了那身不按法度,不服管教的习气。朕不仅是百姓的朕,亦是那武林的皇帝,天下子民,有几个不服管教的,朕也不能奈何他们,做错了事,也只能由之任之,当父母的,总不能因为孩子们不听话,就把他们杀了吧?你说呢?”

难得糊涂。

却是心中精明。

司马德垂着的脑袋,闪过一丝笑容。

可是,尽管背对着,这一丝笑容却似乎没有躲过誓统帝:

“哎,阿德,你却不要笑。不服管教是不服管教的管法,你看我这总牢之中,可是有不少武林大奸大恶之徒,不也囚禁与此吗?你这服人管教的,犯了王法,一样同罪,你可知道?莫要抱着侥幸之心,以为可以躲过惩罚啊~~”

“末将不指望躲过什么,”司马德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一本奏折,“末将只望吾皇不计罪过,仔细看臣之策,安抚我天佑将士之心。皇上,高山雪松尚且如此之苦涩,那北方驻地官兵之苦,皇上透过这茶,亦可感受一二。还望皇上能够谨记末将这个教训,保我天佑太平,罪将一死,亦无遗憾。”

“呵,十年调期改为五年?调往何处,还不允许户部插手?”誓统帝一笑,“阿德,看来几天牢狱生活,你却是未曾虚度。竟是想了如此多的良策啊?”

“良策不敢言,只是,”司马德平静地说道,“末将北上一行,才真正体会到了边关驻守之艰辛罢了,还请吾皇恩允。”

“嗯,朕会细细阅览的,不足之处,朕还要批改。”

说完,誓统帝也突然站起了身子,表情一整,一股皇者威仪霎时充斥着这空荡荡的房间,

“司马德听旨。”

“末将司马德候旨。”

司马德底气十足地回道。

“大元帅司马德,私通外邦,怠慢贵使,瞒报朝廷,三罪并罚,理当处斩……”

“末将司马德……”

司马德正待毫不迟疑地接下死刑,却又被誓统帝给堵了回去:

“……但,一者,念其多年来劳苦功高,为天佑王朝征战多年,军功无数,二者,知错能改,将功赎罪,三者,更为本朝征讨暗皇一伙,立下大功,三功对三罪,故而功过抵消,为防其二度再犯,特即投牢之日算起,罚其在总牢反省百日,百日之后,恢复元帅之职,钦此。”

钦此?

司马德听完这一道与自己预想之中,完全不一样的圣旨,愣在了地上。

“钦此了,”誓统帝见对方没有回话,急忙提醒了一声,“还不接旨?”

“哦,”有问题,以后再问,司马德一回神,“末将接旨,吾皇万岁。”

“行了,快起来吧。”

誓统帝笑吟吟地将司马德扶了起来,看着对方一脸疑问,挥挥手,

“想问什么,问吧。”

“皇上,暗皇一事,”司马德抓住了重点,没有理会什么生死之别,“末将只不过是将功赎罪,捉了几个贼人罢了,为何会说是立下大功呢?那几个贼人,没什么价值啊?”

“对了,那几个贼人没什么价值,有价值的,是你大元帅,亲自将那几个贼人送到了金殿之上,”誓统帝笑道,

“不然,怎么能让那些没有被收买的大臣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一伙势力呢?”

司马德恍然大悟。

做皇上的不好说。

不然,那些被收买的,就该防备了。

虽然这下子,他们也防备了。

不过,应该是晚了那么一步。

鬼帅,虽然不喜政治,不过,却也懂得不少。

大功,绝对是大功劳。

那么,这接下来的谈话,应该是很轻松,也应该是和细枝末节有关系了:

“多少这惩罚措施应该重一点吧?”司马德一脸的无奈,“怎么着,没收点财产吧?不然我家那口子回去要闹翻天了。”

“儒将之女华英?不该吧?身为儒将之女,怎会折腾?”誓统帝一笑,“况且,朕没有没收财产啊?”

“功必赏,过必罚,这是她自小就养成的习惯,你不罚,她不舒服,”司马德此刻一脸的软弱象,“她不舒服,我就麻烦了。”

“哎,也不是朕不想,只是,”誓统帝此刻,竟然也是一脸的难为,“东宫太子来信,恳求朕,说无论如何,也要力保你这位老师的。”

“太子殿下?”司马德突然想起了什么,“为何总不见他?末将还有东西未曾教予他。”

“呵呵,这个孩子,自小喜欢为朕分忧,”如一般父亲一样,谈起儿子,誓统帝一脸慈祥,眉宇间更是有着说不出的自豪,

“此刻在哪,你这做老师的,还想不出来吗?”

司马德心觉不妥。

不知为何,刚才的话语中,他隐隐的嗅到了一丝担忧的危险气息。

怎么回事?

旧不上征,直觉都见衰了。

不太好。

又是一阵聊天。

当然,这全天下,要聊天的人多了。

可是,不能都是随便聊聊。

怎么着,那些大人物,也总有几个,要——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