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恩怨情仇
地心城，天亮之后，便是一片祥和繁荣之地。
昨夜的肃杀血腥之气，早已消弭得不见了踪迹。
也是，天地灵气每日潺动。
不换的，却只有人的心。
邓飞的心，现在依旧非常沉重。
忙活了一上午，总算将昨夜的死伤安置妥当了。看着那花名册上一个个昨天还鲜活的名字，每次用那朱红色的笔墨勾那么一下时，邓飞的心，就好像是被锋利的钩子也勾了那么一下一般，痛楚的感觉，令他全身颤动，强忍的泪水，更是让他完全失声——
唉，自古生死事大：
前些时日，他们还在为死于非命的陈牧宇痛楚，惋惜，不曾想，今日，他们却要为更多的人流泪，伤心。
“怎么了，飞哥？”
正巧李不易走进了房间，见邓飞全身颤动，再一看他手上的花名册，以及那手边用去大半的朱红笔墨，立刻明白了原因，宽解地一笑，轻声问道，
“还在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伤心呢？“
“生离死别，不亲身体会一下，当真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酸楚痛苦，”邓飞仰起脑袋，双眼缓缓地闭上，尽量让那无法揣住的泪水不往下流，也似乎不再想看那花名册，闭上的眼角边，又渐渐地滑落下了一颗泪珠，
“唉，邓某无能，不能保护弟兄们周全……”
“所以，你更应该仔细认真地核对这伤亡人数，”
并没有因为邓飞的悲伤而纵容对方，李不易毫不客气地抢过话头，
“若是差错了，莫说别的，但是这埋葬之事就很是麻烦。”
邓飞没有做声，依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似是企图以此挡住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泪水。
“唉，人死固然可悲，但是，更可悲的，是死后无人知晓，无人牵挂，那一来，他们可就真的死了。”李不易嘴巴从来都是很烦人，“但是，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他们，还知道他们曾经的努力与拼搏，那他们的精神就会永存，他们就还活在这个世上，还活在我们的身边。”
邓飞的双眼不断地滑落着泪珠。
“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死了，这个世上也不再有人记挂着他们，”李不易一整声色，严正地说道，“所以，对于那些死了的兄弟姐妹们，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永远记住他们。”
“对，好好活下去，永远记住他们。”
邓飞一睁双眼，眼中早已是汪洋，他也顾不得擦干泪水，便再次仔细地核对着花名册，同时吩咐李不易道：
“不易，你尽快去找卫释然，联系一下医药，还有……棺木等事宜，一定要用最好的，不要想着节省银子，知道了吗？”
“是，我马上去办。”
李不易答应了一声，便出去办事了。
花了一个多时辰，邓飞仔细地核对了三遍，才将昨夜伤亡情况整理清楚，寻点水擦抹了一下脸，整了整衣服，这才拿着整理好的东西，走到了大堂。
一进大堂，就看见明日帮几个重要人物还在那里忙乎着。
因为昨夜之战，武功低微的弟子都被安排在这里，人多手杂，事过之后一片狼藉可想而知。
无奈，大堂是接待之所，不能太过狼狈。故而几个功夫好，没有受伤的堂主、执事在萧不易的带领下，便开始打扫这狼狈的大堂。瞧那满头大汗的样子，看来也累得够呛。
几人看见邓飞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向邓飞点头示意：
“副帮主。”
“嗯。”邓飞回应了一声。
“休息一下吧。”萧不易见众人也都是气喘吁吁，便道，“都听副帮主说吧。”
“是。”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各自坐下。
邓飞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强压住心中的悲痛，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各位，昨夜伤亡，我这里已有所统计。昨夜一役，本帮共阵亡两百三十七人，受伤三百四十九人，房屋烧毁三十七间，其余器物无数。”
两百三十七位曾经的兄弟姐妹逝去？！
受伤三百四十九人？！
好大的数字！
大堂内，一股悲伤的气氛弥漫了开来。这悲伤之中，还夹杂着无尽的恐惧。
昨夜攻击自己的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嗯，”
大堂上的萧不易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看不出悲伤与难过，很难想象一位姑娘竟然这般淡然，几乎让邓飞猜想她的血是不是冷的？
“副帮主，麻烦你与卫坛主好好计议一下，伤重者尽力医治。阵亡者，如有家小，给予抚恤；如无家小，帮中给予厚葬。如要有退帮之人，给与银两，让其返乡，其余还有什么需要的，就由你和卫坛主全权处理吧。”
这一番话，倒是照顾的很周全，邓飞也就打消了心中的一点不快，低低应了一声：
“是，属下已经吩咐卫坛主和龙副坛主前去处理了。”
“嗯，行了，你们都去忙吧。”萧不易对堂中众人说道，“昨夜一战，帮中毁坏大半，都还有的忙，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和副帮主吧。”
“是，属下告退。”
众人各自退下忙活。
“副帮主，正好你也闲了下来，”没想到萧不易年纪轻轻，又经过昨夜一战，此刻却依旧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适才大堂太过狼狈，不太适合待客，昨夜援助我帮的那队官兵和两位女侠，我刚刚安排人将他们暂且安置到书院。此刻大堂已收拾妥当，就烦你将他们起来，顺便让人泡些茶水，备些果点，我明日帮不可对恩人失了礼数。”
“属下这就去办。”
既然这年岁比自己都小的女帮主这般明晓事理，自己更不可因为悲伤而太过失态，给明日帮丢脸——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整了整衣襟，他便出去安排了。
不一会，先是进来了几个明日帮弟子，手执茶具等一系列待客之物，萧不易点头示意之后，他们便开始忙碌了。
摆好桌椅，安排茶具……
大堂敲收拾完毕，就见邓飞引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一行礼：
“帮主，赵将军，冷月姑娘，连羽姑娘来了。”
“快快有请。”
“三位，请。”
邓飞一招呼，门外依次走进来三个人。
当先一人走进来的时候，确实让堂内众人略感别扭。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进来之人却是位姑娘。
她肯定不是那赵将军。
这姑娘一身冰冷气息，倒是与自家帮主萧不易有几分相似，却也有些不同。这姑娘性情看来极为孤傲，进门之时，不满地瞟了一边的邓飞一眼，让一边刚刚悲伤还未过的邓飞心中一个激灵，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眼神中也对这高傲的姑娘有了些不解，若不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他还真不敢和这姑娘说话。
不过，这姑娘的确有着高傲的本钱。
莫说别的，单是那相貌，竟然也比明日帮的帮主萧不易也要美上几分。白皙的脸庞隐隐地透出些红晕，黄色的衣着配上她那玲珑有致的身躯，当真比那天上的明月还要妩媚几分，长长地秀发乌黑亮丽，全身上下当真是无一处不美，只可惜就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放出了慑人的冰冷光芒，拒人千里，让人只可远观，不敢异动。
冷月！
看见的人，不管认不认识的，一下就都联想到了这个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冰冷的月！
随后进来的，也不是那赵将军，而是另一位姑娘。
这姑娘，与冷月相比，又是另一番味道。
体型高挑，身材丰韵，却是配着一张娃娃脸，话语举止更有如十三四岁的孩童，略略懂事，却又不愿约束，一进来就东看西看，更是嘻嘻哈哈，让人升起一副头疼，却又不禁怜爱之心。
这该是……那连羽姑娘了吧？
昨夜已有不少人见识过这位小祖宗的能耐了，当真是让人头疼不已，却又有火难发，让人又气又笑。
最后进来的一位，才是那位最先由邓飞所说的赵将军。先前两位姑娘的美艳早已将众人的眼光牢牢地吸引，这位将军进门，倒是没人在意，只能看出定是位能征善战的将军，惯了战场厮杀，不苟言笑，是位标准的军人。
不过，进来之后，最先说话的，倒是这位将军，看他倒是颇为着急：
“萧帮主，本将还有军令在身，不便在此多留，此回见过萧帮主，只是想交代一声。至于昨夜之事，稍后地心郡太守会来贵帮亲自做个结案，到时候还望萧帮主和贵帮能给个方便。”
“这个自然，敝帮一定全力帮助。”萧不易还没说话，就被对方来了这么一句，颇有些措手不及，“只是赵将军，昨夜之事，多亏赵将军和众将士即使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敝帮还想挽留众位几日，好好谢谢众位将士，如今赵将军却急着要走，这……”
“萧帮主见外了，我等乃是奉命行事，萧帮主不必如此客气，”赵将军转过身，对一边的冷月说道，“冷姑娘，在下便就此告辞。至于贵盟与随心公子那边，还请冷姑娘代为转告。之后官府也会遣人向贵盟做个交代。”
“嗯，赵将军放心。”
冷月的回答很是简短。
“萧帮主，诸位，本将告退。”
“既然如此，小女子便不再挽留将军，副帮主，送赵将军。”
“是，赵将军，这边请。”
“请。”
朝廷官兵，上通下达，做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哪像武林中人这般洒脱随性？如今这里唯一的一个朝中将领也离开了，剩下的都是武林中人，说话自然也方便轻松许多。
何况，主要说话的，还是三个姑娘……
“姐姐，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做了这一帮之主，真是令妹妹佩服。”
不曾想，冷月张口一句，就让一边的连羽和周围侍奉的明日帮弟子吓了一跳。
姐姐？！
“小月姐姐，你这是……”连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迷惑。
“羽妹，你有所不知，”对这位连羽，冷月没有半点冰冷孤傲，亲切地为她解释道，“还未入秋，我有幸遇上萧帮主与几个明日帮弟子，正巧她们正在教训太白凶星那几个恶棍，我出手相助，结果，阴差阳错，就和萧帮主结成了异姓姐妹，我小她半岁，自然要叫她姐姐了，你说是不是，姐姐？”
“冷妹，”萧不易的态度，此刻也是让明日帮弟子大为惊讶，竟然略带笑意？“自安民城一别，我们有数月未见，不知近来冷妹过得可好？”
“还行，老姐姐挂心了，”冷月一看四周，便对萧不易说道，“姐姐，你明日帮昨夜刚刚恶战，想来需要处理的事宜很多，就不必让这些弟子在此忙活了，你我姐妹说话，何必这般见外？”
“妹妹说的极是，”萧不易对大堂内的几个弟子说道，“你们不必在此忙活，去帮卫坛主他们吧。”
“是，属下告退。”
这些弟子一躬身，便欲退了出去。
“啊，萧姐姐，你把他们都赶走了？那我好无聊哦。”连羽孝子性格，一见比自己大的女子就叫姐姐，一见冷清就要闹，一见这里马上就要只剩下自己三人，立刻就哭丧着脸。
真难为了她。
武功如此之高，怎是这般性情？
“羽妹，不可胡闹。”冷月急忙斥责一声，又对萧不易略带歉意地说道，“姐姐，不好意思，羽妹她天生贪玩，见笑了。”
“唉，连姑娘昨日为明日帮解围，是我明日帮的大恩人，有何要求，我明日帮都应满足。”
萧不易略一思索，竟然表情诡异，嘴角上扬，
“连姑娘不必担心，我给你找个人，他一定会让你开心。刘大哥，烦你去把李不易找来。”
“是，帮主。”
被叫到的弟子应了一声。
“真的？谢谢萧姐姐。”连羽一阵欢喜。
“唉，真拿你没办法，”冷月低叹一声，转头给萧不易介绍道，“姐姐，这位是连羽姑娘，是妹妹的好朋友，她爹我想姐姐一定听说过。”
“连姓？这个姓氏极是少见，又是使斧……莫非，”萧不易冰雪聪慧，又经冷月提醒，片刻便想出了答案，
“莫非是‘战将’连天砍连前辈？”
“哇，萧姐姐，你好厉害，”连羽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爹正是连天砍，我娘是林羽铮。”
“连天砍前辈与林羽铮前辈的大名，小女子早有耳闻，原来连姑娘竟然是两位前辈之女，怪不得斧法这般精妙。”萧不易平和地说道。
“嘿嘿，多谢萧姐姐夸奖，”连羽眼珠子一转，对萧不易说道，“那萧姐姐，你可知道，小月姐姐的爹娘又是何许人也吗？”
“冷妹前次见面之时，我已知晓，”萧不易微微一笑，“武林高人生机门掌门冷烈前辈，与武林闻名的四仙子之一‘清雅仙子’金书馨大名，小女子又岂会不知？”
“我差点忘了，萧姐姐是小月姐姐的姐姐，自然知道小月姐姐的家世了，”连羽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不平地对萧不易说道，“对了，既然如此，萧姐姐，你可一定要帮小月姐姐出这口恶气。”
“恶气？”萧不易一愣，“怎么回事，还请连姑娘细细道来。”
“道来什么啊？”连羽不顾冷月的眼神，不忿地说道，“还不就是那个白衣随心？昨夜冷姐姐特意跑去找他，他倒好，摆着个臭架子，不等冷姐姐说完话，就仗着他那身轻功先溜了，萧姐姐，你一定要帮冷姐姐出这口气啊。发动你们明日帮的所有人，逮住那个白衣随心，好好教训一下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不理小月姐姐了……”
“羽妹～～”冷月叫了几次都叫不住，终于，有些火了，略带怒气地斥责道，“不得胡说，快坐下。”
“小月姐姐，我没有胡说。”连羽有些委屈了，小嘴一撅，眼圈就有些红了。
冷月与白衣随心之事，萧不易早就听她说起过，于是问了一句：
“怎么，昨夜白衣随心公子也到了？”
“蓝白随心都到了。”
冷月低低地应了一声。看那摸样，看来，连羽所说不假。
萧不易见连羽有些委屈，冷月又是一脸悲伤，急忙开解道：
“怎么？连姑娘生气了？别生气，一会这个来陪你玩的李不易可有意思了，跟上他，你一定会玩的很开心的。”
“真的？”果然是孝子脾气，一提玩什么都忘了。
“当然，”萧不易笑道，“当日我与冷妹结义，也多亏这个家伙。一会儿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萧不易刚一说完，门外就响起了一个特别的声音：
“帮主，属下李不易求见。”
“来了，”萧不易向连羽使了个眼色，朗声道，“进来吧。”
“是。”
大门一开，走进来一个不高不胖的弟子。这弟子穿着普通，面容说不上丑，但也无甚特别之处。连羽一看，大为不满道：
“就是他？”
“就是他。”
“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连羽不满意了，“长的又不帅，也没什么气质，怎么陪我玩啊？”
“玩？玩什么？”李不易此刻一头雾水，憨憨地问了一句，“帮主，请问你叫属下来，有何吩咐？”
“连姑娘初来地心城，想到处走走，我想叫你陪她随处逛逛。”
萧不易一见李不易，就立刻词严色正，帮主威严吓的李不易缩了缩脑袋，活像一只大乌龟。
不曾想，这一幕，让连羽乐了，拍手大叫道：
“好玩，好玩。”
“这……”李不易忙乎了一早晨，早累得精疲力尽，此刻一看连羽这般摸样，知道不是个善茬子，必然是个家里宠惯了的小祖宗，要是陪她去，那岂不是送死？当下，他急忙道，
“帮主，属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这要事耽搁了，怕……”
“不怕，我自会吩咐卫坛主找人替你，你只管去就是了。”
李不易还没说完，萧不易已经替他想好了办法。
“这个……”李不易还再想办法推脱，却不想萧不易一阵厉喝道：
“本帮主让你去，你去就是了，还有什么推词？”
李不易吓得一慌，急忙答道：“是，属下这就带连姑娘去，这就去……”
见状，连羽又是一阵大笑。
“嗯，”萧不易这才点点头，仔细吩咐道，“记住，连姑娘有恩与我们，一路上不可怠慢，知道吗？”
“是，属下一定好好带连姑娘游玩。”
“嗯，”萧不易笑着对连羽说，“行了，连姑娘，就让他带你去逛逛这地心城吧。”
“多谢萧姐姐。”连羽一下便蹦到了李不易面前，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李不易道，
“我们走吧。”
“是，连姑娘。”李不易一听这声音就不对劲，心里叫苦不迭，可又能如何？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低头行礼道，
“帮主，属下告退。”
“嗯，去吧。”
待李不易与连羽走后，大堂内更加冷清，却又更加细腻了。
“怎么？那白衣随心还是不愿娶你为妻？”
轻轻一叹，萧不易终于先开口了。
“唉，每次，他都是借口已娶妻室而拒绝我。”此事是冷月心中之痛，一提此事，她便泪流满面，“我不懂，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多的是，他为何解释不能接受我呢？”
萧不易对不愿多说，因为她也未曾经历过情感之事，只能宽解安慰：
“你莫想太多了，也许，他有他的难处。”
“说的也是，也许是我逼他逼得太紧了，无妨，我等就是了，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十年，我等，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接受我的。”
冷月双眼坚定，让萧不易颇感意外。
这，就是爱情？
能让一个如此高傲的姑娘这般低头，这等心伤？
不懂。
“哦，姐姐，你看，我又失态了，”上次结义，冷月已经来过这么一回，此刻她发觉不妥，急忙抹干眼泪，对萧不易说道，“对了，姐姐，这次之事，是那蓝白随心二人通知敝盟和官府的。”
“敝盟？”
萧不易记得上次见面之时，冷雨还没有加入什么盟会。
“哦，差点忘了和姐姐说了，”冷月站起身子，一行礼，正色道，“山河盟右护法冷月，代盟主北溟山河，今日特来拜会明日帮。”
“山河盟？”
萧不易一阵惊呼。这个名称，不仅对于她，就是对于全武林乃至全天下的人来说，都不陌生。
早已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山河盟，
莫非，
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