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八 母子连心
“本王进去看看。”厉复行抬步，往惺帝寝宫走去了。
宫人急了，忙伸臂在他面前一挡：“殿下，万万不可啊。这，这痘儿极易传染，殿下千万不可以身试险。”
厉复行轻轻推开了他，继续往里面走：“不碍事。本王不怕这个。”
跨过寝宫门槛，便看见太医院的太医正打头，领着一众太医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神色紧张，忧心忡忡，一个个屏声静气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沈启祯斜坐在惺帝的床边，早就哭花了脸，一会儿泪眼婆娑地看着直挺挺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的惺帝，默默地抹眼泪，一会儿又气急败坏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咬牙切齿地训斥他们：“亏你们还敢号称医术高明，亏你们还有脸领着朝廷的俸禄在太医院供职！哀家问你们，皇儿到底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几时能康复？要服什么汤药？连服多少天？你们怎么就一问三不知？你们，到底懂不懂医术，会不会看病！”
太医们不敢答话，只拿求助的眼神去瞄太医正。
太医正咬着牙，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颤抖着花白的胡子，战战兢兢回答沈启祯：“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这病……来的迅猛……依老臣所见，需得等陛下体内的痘毒尽数发完，让这痘儿自行脱落之后，陛下这高热才能退下。等高热退了，大约，大约陛下是，是能好的……”
“大约？”沈启祯柳眉倒竖，狠狠一脚踹在了老太医正的心窝上，“哀家问你话，你就这么敷衍了事的？什么叫大约？你分明是在糊弄哀家！”
太医正强忍住心窝处的疼痛，勉力回答：“太后娘娘息怒，老臣不敢敷衍太后。实在是……这……这痘儿……唉，臣等医术不精，医治不了陛下的痘症，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说着，深深地跪伏在地上。
其他太医们也紧跟着，垂头下去，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沈启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扑哧扑哧往下流。她一面拿帕子不住地按着眼睛，一面无力地摆摆手，半是生气，半是绝望地说道：“你们，都给哀家下去吧。哀家不用你们这些无能之辈。来人，给哀家广贴告示，有能治愈皇儿痘儿症者，哀家，哀家愿意给他封侯，给他赐封地，食邑两千户！去，去啊，赶紧把告示贴出去，耽误了皇儿的病症，你们担待的起吗？”
太医们如蒙大赦一般，重重地磕了头，赶紧起身离开。
经过门口时，见到厉复行都吓了一跳。
正慌里慌张要向厉复行跪下行礼，却被厉复行止住，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
太医们一走，惺帝的寝宫里，便只剩下沈启祯母子，和三两个忠心耿耿，不怕染上痘症的宫人了，不免显得有些空旷。
厉复行没有再往里面走。
他就站在惺帝的寝宫门口，伸了伸脖子，往里面扫了一眼。
只见惺帝小小的身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看不到身体如何。额头上隔着一方白色的帕子。两个小脸蛋上，各冒出了几颗小小的红色的疙瘩。小脸呈现出病态的潮红。
若不知厉复行耳聪目明，隔着老远，还能看见惺帝那小巧的鼻翼轻轻张合着，他简直要以为，惺帝此刻就已经没气了。
沈启祯此刻全然没了刚才在太医们面前的气势。她脸上呈现出一片的灰白之色，眼神茫然，仓皇不知所措，只知道看着眼前的孩子流眼泪，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厉复行听见她小声地喃喃，似乎是在说什么：“老天，让我替他吧，皇儿不能有事，就让我替他吧，求求老天，把痘儿出在我身上，让皇儿好起来吧。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该报应在皇儿身上啊……”
听了一会儿，顿觉无趣。
厉复行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
病榻上的惺帝却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凄厉的呼喊声，两只小手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发了疯似的，非要往自己脸上抓去。
沈启祯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扑到了惺帝身上，按住他的手，嘴里无助地哄着：“皇儿乖，这些痘儿，抓不得啊，千万不可抓啊。”
惺帝听见她的声音，动作一顿，情绪似乎略有些安抚，跟着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两只手毫无章法地抓向沈启祯，想要把她推开，一边哼哼唧唧喊着：“娘，痒……娘，冷……娘，好难受……娘，呜呜呜……”
沈启祯双手抱住惺帝，死死地不肯松开，任由惺帝的指甲抓在她的脸上，即便是被抓出来几道血痕，也不肯松手。
她一边流眼泪，一边继续哄着：“皇儿不难受，不难受，让娘替你难受吧，娘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只要皇儿能熬过此劫。皇儿乖乖睡觉，睡醒了就好了。快睡吧，乖，乖啊……”
惺帝吭吭哧哧地闹腾了一会儿，到底是年纪小，又在病中，没多久就乏了，头一歪，软软地睡去了。
沈启祯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回到枕头上，替他把胳膊手放回到被子里，掖好被角，依然不放心，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
一旁侍立的一个宫人不失时机地说了句：“到底太后娘娘和陛下母子连心。刚才陛下也像这般，睡着睡着忽然就醒了，醒了就在身上脸上乱抓，奴婢几个拦也拦不住，又怕伤到陛下，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幸好太后娘娘来了，您哄一哄，陛下听您的话，这次呀，一个痘儿都没抓破呢。奴婢听说，这些痘儿可不敢破，否则即便是好了，脸上也要落麻子的。陛下年纪还小，这要是落下一脸麻子，可如何是好？”
沈启祯疲惫地摆了摆手。看得出，她也是心力交瘁：“你们不敢拦，哀家敢拦，皇儿出痘期间，哀家要一直守在这里，免得他把脸抓破了，以后亲政，还如何震慑朝臣们。从此刻开始，你们不必给哀家送饭了，哀家要为皇儿诚心向上天祈祷。皇儿一日不康复，哀家就一日不进食！”
宫人吓了一跳，可沈启祯神色坚定，他们也不敢劝阻。
劝阻的话如何说得出口呢？难道要说，太后，要是皇帝六七天都好不了，那你岂不是要被饿死了？还是说，太后，要是皇帝的病一直好不了，那你就等着活活饿死？
这不是嫌命长，找死么？
宫人们唯唯诺诺应了声是，不敢再吭声了。
厉复行冷眼看完，一声不响的离开了惺帝的寝宫。
他心事重重，不免有些犹豫。
沈启祯，还杀得杀不得？
要是依她犯下的那些事，让她死一百次都不够。
可是……她毕竟是惺帝的亲生母亲，惺帝年纪还小，等他成年还要许多年，其中免不得七灾八病的，要是没有沈启祯在旁边护着，朝臣们又各怀心思，惺帝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似乎都是个未知数。
对沈启祯，杀，还是不杀，这还是个问题。
厉复行就这么一路想着，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后宫偏僻的地方。
等他回过神来时，却遇到了他绝对意料不到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