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一 秀梅

对于翊坤宫的大宫女,沈启祯身边的红人秀梅,厉复行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并不记得她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

尽管如此,可看到眼前的人时,厉复行还是无法把这位面容枯槁,满面风霜,战栗如筛糠,宛如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妪样的女人,和翊坤宫联系在一起。

不会是廖二带错了人吧?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手。

那是一双保养得还算得体的手,从肌肤的状态来看,这双手的主人年纪并不大,大约只有二十来岁左右的样子,和她苍老蜡黄的面容并不相衬。

厉复行便断定,这个秀梅,应该是在廖二到达之前,经历了什么。

“你是秀梅?”厉复行一面开口,一面坐在了他惯常坐的椅子上。他的姿势很随意,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略偏了脑袋,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他有话要问这个秀梅, 并不想一开始就吓到她。

可惜,事与愿反。大概是他实在太高了,又是他坐着,秀梅跪着的情况,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无形中已经给秀梅造成了极大地压迫感。

偏他的声音又偏冷,即便是用平常的语气说话,那暗哑的声音响起来,就带着了两分怒意。

秀梅奔波多日,又是死里逃生,精神状态本就很差,此刻被厉复行这一嗓子一吓,两眼一翻,人就昏了过去。

厉复行:“……拿水泼醒了。”

一碗凉茶泼下去,秀梅嘤咛醒转。本就乱蓬蓬的头发再被茶水一湿,上面还零星剩着几片残茶叶子,看上去越发显得狼狈。

秀梅醒过来后,略怔了怔,便想起来此刻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面对的,又是什么人。

她慌忙四下里环顾一周,很快找到厉复行的位置,膝行上前几步,不住地往地上磕着实实在在的响头:“祁王殿下饶命,饶命,饶命……”

反反复复,就只是在说”饶命“两个字。

中军的大营虽然比别处的营帐略显豪华些,可地面也是实打实的,除了厉复行常坐处铺了块老虎皮的毯子外,其他地方硬的根本就是万年的花岗岩。

秀梅才磕了两下,额头上已经鼓起了鸡蛋大的包。再磕两下,额头已经磕烂,殷红的鲜血顺着鼻梁留下来,顷刻间血流满面,她却不管不顾的,依然在磕头。

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厉复行揉了揉眉心,吩咐廖二:“把她架起来,伤口处理下,再回来说话。别让她轻易死掉了。”

“是。”廖二答应一声,把秀梅架了下去。

大概是他把秀梅拖出去后,交给了别人照顾,片刻的工夫,便又折返回来,在厉复行面前听命。

“说说吧,她是怎么搞成这样德行的?”厉复行问廖二。

廖二忙躬身答道:“回主子的话,属下照主子的吩咐,一路冲进了内城,去了翊坤宫拿人。太后娘娘听闻属下奉的是主子的令,倒是没有怎么为难属下,只是说,秀梅半个月前就私逃出宫,翊坤宫内并不见她人影。还说,若是属下找到了秀梅,也不必送回翊坤宫了,主子想要的人,太后娘娘说她绝不插手拦着。“

“她倒是说的好轻巧。只怕你去的时候,她已经把秀梅处置了。”厉复行一下子就猜到了因由。

廖二点点头:“主子所料不错。虽然太后娘娘说了,秀梅并不在翊坤宫内,属下为了防着万一,还是对翊坤宫搜查了一番,的确没有发现秀梅的行踪。属下跟翊坤宫的宫人打听出来秀梅昔日的住处,过去查看时,看到秀梅的床铺,连同衣服、首饰、细软之类的东西,一概不见了。问同住的宫女,答说是因为秀梅出逃的事情,让太后娘娘既生气,又伤心,便吩咐宫人,把秀梅的东西全烧了,一件都不许留下来。属下问了那个宫女,说是连几支金钗就被烧了,他们去看了,心疼极了,又不敢违抗太后的懿旨,私自留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金钗被烧的面目全非。”

“恩,太后心思素来缜密,多半是她怕秀梅瞒着她,私下里暗藏了什么不利于她的证据,便借口不愿睹物思人,让宫人把秀梅的东西尽数烧了。如此一来,即便是有什么证据,也一起被烧毁了。”厉复行分析道,“只是,她找的这个借口未免太蹩脚了。若是秀梅当真是出逃,为何连金钗不带?难道她的细软积攒了那么多,连金钗都看不上眼了吗?她一个宫女,未免也太壕了。”

廖二没听懂“壕”是什么意思。可他也不敢问厉复行,只是继续回禀道:“属下在翊坤宫里找不到秀梅的下落,知道如主子所料,太后已经先动手了。可是,属下想着,主子难得对属下委以重任一次,若是属下就这么两手空空,无功而返,太辜负主子的信赖了。属下不死心,便在后宫四下里转悠。属下是这么想的,翊坤宫早就被太后娘娘制成了铁板一块,宫人们便是有什么,也不敢对属下说出来。可是,后宫其他的地方也许就不是这样了。属下听闻,从前昭明帝在的时候,太后娘娘因为不得宠,在后宫中威信并不很高,宫人们反而更听平太妃的话一些。现在太后娘娘虽然执掌六宫,可她掌权不久,也许并不能即刻就让后宫所有的宫人都听命于她,或许,后宫里还残留着平太妃一党的宫人,对太后娘娘阳奉阴违着。因此,属下就着重去了平太妃昔日所住的宫殿四周。”

厉复行眼里闪过一抹欣赏,称赞他:“你想的不错。你的脑筋很灵光。”

廖二便像是喝了蜜一样的甜,脸上带了两分喜色:“属下专找那些不起眼,受其他宫人排挤,干的都是捞不到油水之类的活计的宫人打听,买了许多的酒菜,请他们吃,只说是老家有个远房表妹,前些年家里穷,送进了宫里当宫女,一直和家里有书信来往,可从半个月前,忽然收不到她的书信了,家里人着急,唯恐她在宫里当差,惹到了贵人受到了处置,便托属下在宫里打听一下她的下落。”

“如此一来,还真的叫属下跟一个打更的老内宦那里,打听出来了猫腻。”廖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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