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他是 活的!
了凡型尚的尖叫声,持续了很久,然后,他蹲了下来,开始抽泣。
“主上,他的心神应该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四娘在旁边说道。
郑凡点点头。
型尚,是有慧根的,自己曾和这对师徒接触过,也认为这二人应该是有大福缘的。
所谓的福缘,是指这辈子就算没什么大的成就,但也能逢凶化吉,潇潇洒洒。
但可惜,看看眼前这型尚的样子,其身上的福缘,这次似乎并未能庇护到他。
当然,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扯一番,如果不是这一盆鱼汤的事儿耽搁了,如果不是郑侯爷自己心血来潮,想收两个小老弟,可能早就吃好了饭离开了这家客栈,这“姗姗来迟”的老鸨子和她的干儿子,也就不会碰到了。
不过,这就是真的硬扯了。
方士和炼气士们喜欢这套说辞,是因为这套说辞的弹性很大,怎么扯都能给圆回来,从而可以继续骗吃骗喝。
兴许,对这个型尚而言,他可能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沦落到这相公窝里玷污了自身的清白。
郑凡看向老鸨子,虽说先前老鸨子在外头喊过自己这次带的是新收的干儿子,是个雏儿,但保不齐是卖家的自吹自擂。
“接过客没?”
郑凡问道。
老鸨子咽了口唾沫,徐闯的刀,还架在她的脖子上,再者,当眼前这个男人认真起来甚至在发怒时,那股子气势,就算她久经风月,也是立马慌了个神。
说白了,大燕在两位王爷离开之后,就是皇帝也得对他郑凡客客气气的,拉着一起坐坐龙椅给他过过瘾;
放眼整个大燕,地位比他郑侯爷高的,以前是没几个了,现在,好像还真没了,当你自己已经做到不需要再跪下时,回首间,你身下,早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
“没……没有………新………收拾的………新………”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那边站着的高准庞,高准庞马上上前行礼待命;
“替本侯传令,命本县的守城将军即刻领兵,给本侯围住她的妓院,不得放过任何人。”
“喏!”
高准庞是有些吃惊的,因为先前侯爷的姿态看起来,不像是想要暴露身份的样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郑凡本不打算暴露身份弄大了,因为这会很没意思,但了凡的出现,却迫使他必须这么做。
了凡是如何从雪原过天断山脉到盛乐的,又是如何被贩卖到上川县的红帐子来的,其中脉络,必须得理清楚,而等到自己从奉新城调人过来处理,难免日子久了就容易出什么差错,不如现在就控制起来。
再者,郑凡觉得,他今日插的柳条,现在,已经收获了,不是这帮龟孙子吵着闹着继续要相公,今儿个,自己就不可能见到“流落风尘”的了凡型尚。
随即,在客栈内众人的诧异以及还没从“本侯”这个称谓里回过神来的当口,郑凡就带着了凡离开了。
上了马车,并未急着出城回去,而是直接来到了上川县县衙。
自是不可能因家里有人被人口贩卖了来击鼓鸣冤,而是纯粹来借个地方,想来想去,也就这里最为安静。
门口的衙役见有人硬闯县衙,大喝着想要阻拦,却没徐闯直接挡开,徐闯大吼道;
“平西侯爷驾到!”
若是在平时,郑侯爷说不得会教导教导他大内魏公公喊“陛下驾到”时的声调和神韵;
但现在,没这个心情。
上川县县令官袍都没穿,急匆匆赶来,见着郑凡后,直接就跪下行礼:
“下官拜见平西侯爷,侯爷福康。”
“你认识本侯?”
“是,侯爷,去年大军伐楚时,下官曾是运粮官,有幸得见过侯爷真容。”
这就省事了,不用再让剑圣拿出龙渊耍一番。
“本侯要借你衙宅一用,自现在起,除了本侯吩咐,一切闲杂人等,不得进来打扰。”
“是,下官明白!”
县衙的后头,就是县令的家,里头自然住着县令的家眷。
但顷刻间,家眷全都急匆匆地离开,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给平西侯爷腾地方。
郑凡进来后,对徐闯道:
“要几个下人,给他洗个澡,收拾干净。”
“喏。”
没多久,
重新“涮洗”过的了凡型尚就站在了郑凡的面前。
这个时代,人们喜欢涂脂抹粉,以此为美,但这化妆水平,是真不敢恭维,而相公们则更为严重。
洗刷过的了凡型尚身上虽然没有袈裟可穿,只套了一件应该是县令家小公子的衣服,但着实让人瞧起来顺眼多了。
这会儿,高准庞前来复命。
“侯爷,那家红帐子属下已经带人控制住了。”
郑凡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待命了。
高准庞马上行礼告退,上川县守备将军请他代为向侯爷引荐的事儿,他提都没提;
很明显,侯爷现在没空,他不可能用他那丁点的“圣眷”在这儿消耗掉,而且,估摸着还远远不够。
“四娘。”
“属下在。”
“现在身边没其他人可用了,只有你了,你去审讯一下老鸨子他们,把这条线,给理出来,最好,将经手的人贩子,也都控制起来。
盛乐城现任将军是谁来着?
算了,不管是谁,给他个知会,让他务必配合,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型尚是怎么从雪原进到盛乐城的。”
“属下明白。”
其余的,不用多吩咐了,四娘的办事儿能力,毋庸置疑。
四娘下去了,
郑凡对徐闯道:“让县衙里的人,准备点吃食送进来。”
“是,侯爷。”
郑凡没再急着去问型尚,先前,已经刺激过了,这会儿,还是等他情绪缓和下来再说。
很快,食物被送了过来,型尚看着面前的食物,倒是没用人吩咐,开始吃了起来。
荤素不忌,
少了那句:
既然侯爷以刀兵迫之,那我们就吃吧,佛祖不会怪罪的。
型尚进食的时候,
郑侯爷就坐在那里,轻轻揉捏着自己的指节。
思虑片刻,
郑侯爷示意徐闯将那位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县令喊了过来。
“本侯需要借用你的人,给本侯传几个信。”
“侯爷请吩咐,下官在所不辞。”
“一,派人去颖都给太守许文祖许大人送一封口信,就说本侯在上川县有些事儿要耽搁了,许大人若是有空,可以到上川县一晤。
二,派人去奉新城向北先生传信,说本侯在这里找到了了凡和尚。
三,派人去盛乐城传信,让现在的盛乐将军将其附近负责奴隶贩卖的人都给控制住,等待本侯的人去审问,不得有误。”
“是,下官遵命。”
郑凡点点头,县令马上下去照办。
而这边,了凡型尚也吃好了,他掐着兰花指,拿起手绢,开始擦拭嘴角。
郑凡觉得,他应该是先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再被那老鸨子进行了培训,现在的他,应该属于人格分裂状态?
可惜了,瞎子现在不在这里。
“吃好了么?”
“回……爷的话,吃好了。”
郑侯爷眯了眯眼,想来应该是自己先前在客栈时的问话,对他再度进行了精神创伤,如今的他,为了躲避那股子创伤折磨,更加代入到了老鸨子为他制定的相公角色。
这是一种逃避。
郑侯爷从怀中取出了那块红色石头,将其放在了手中,道:
“儿子,出来。”
红色石头摇摆了几下,随即,一团黑雾显现而出。
魔丸就飘浮在那儿,嘴角带着笑意。
魔丸,已经差了两级了。
刺杀赵九郎前,郑凡尝试和魔丸交心,但依旧没能取得效果,似乎此时的他,对进阶,有一种克制。
不是他不想,而是,在故意选择压制。
郑凡不知道他在图什么,这就像是绝大部分的父母在孩子青春期时,也搞不懂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但魔丸毕竟是魔丸,用其身为灵魂体的属性,倒是也能尝试破除一下了凡型尚的心防,从而让其直接面对雪原所发生的事。
这样做,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而且,不一定能真的拿到想要的讯息,同时,了凡型尚很大概率会变成一个白痴。
但瞎子不在这儿,自己现在能用的,也就这一个法子了。
最重要的是,郑凡现在真的很急切地想知道雪原上发生的事儿。
如果只是被雪原的某个野人部族袭击了,了凡型尚应该不至于变成这个模样。
他的师傅,就算是真的被杀死了,他也应该高兴师傅解脱了,因果得偿,今世债消。
权衡犹豫了一下,
郑凡还是将红色石头放了回去。
忍忍吧,还是再忍忍;
关于魔王预言的事,干系重大,且早就不再只属于自己的事儿了,其他的七个魔王,都理应知晓。
而这时,
了凡型尚忽然开口道:
“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爷高兴叫人家什么,人家就是什么。”
“行了,你就坐那儿吧。”
“爷,是人家没伺候好您,让您……”
“闭嘴。”
“是,爷。”
了凡型尚闭上了嘴,目光,开始在四周逡巡着,然后,他看见了房间一侧墙壁上,挂着的佛珠。
这应该是拿来辟邪用的,时下上至权贵下至百姓都喜欢拿一些所谓高僧开过光的法器搁家里镇宅。
了凡型尚的眼睛看向那串佛珠后,就挪不开了。
潜意识,他对这佛珠很是熟悉。
并非指的是这佛珠是他的或者是他师傅的,这世上再巧,也没这般巧的事儿;
而是这佛珠的材质,他很熟悉,看似透亮,选材名贵,实则是被人忽悠了以次充好。
这事儿,
以前了凡型尚和师傅游历化缘时,可没少用这一招。
师傅说,心诚则灵,这佛珠到底是真是假是贵是贱,又何必在意?
坑的就是不差钱儿的主儿,这是在为他们消孽债呢,阿弥陀佛。
在此时,看见同行的假冒伪劣物件儿,了凡的目光,开始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坐在对面一直在留意他的郑侯爷马上察觉到了,他不敢再继续刺激了凡,真的怕这孩子再被刺激了几下子就更心无旁骛地铁了心地向相公事业去发展;
但如果这孩子能够自己觉醒回一些记忆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郑凡记得瞎子和自己说过,这心补须心药医,说白了,最好的方式,还是靠自己走出来。
“师傅………”
了凡型尚开始呢喃。
郑侯爷半眯着眼,在等待着,也不催促。
了凡型尚站起身,伸手指了指挂在那儿的佛珠,然后有些茫然地看向郑凡,
道:
“爷,我……我可以……”
“爷赏你的。”
“谢谢爷。”
了凡型尚将那串佛珠取下来,放在手里,摩挲着。
许久,
了凡型尚将这串佛珠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坐了下来,
但这次,是盘膝而坐;
盘膝坐下后,又开始尝试探出自己的腿,用右臂支撑着身子,想要让自己坐得更妖娆一些。
只是,很快他又迷茫了;
他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怎么坐都感到很是不合适,然后,他忽然觉得坐下去实在是太煎熬了,就又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他一开始是按照老鸨子教的方式扶腰婀娜地站,而后又变成想要双手合什;
动作,不停地变化,连神态,也在“法相庄严”和“谄媚婀娜”之间不停地切换。
郑侯爷就一直没说话,就在那儿坐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精分现场。
很快,
了凡型尚连站都觉得是一种煎熬了,随后,他又坐下,坐下后又站起来,站起来后又坐下。
“呼……”
郑侯爷看得,都有些累了。
起起坐坐,坐坐站站,型尚直接气喘吁吁。
“爷,来玩啊………观自在………阿弥陀佛………爷………”
得,
这下子不光是站坐煎熬,连开口说话,都变得极为煎熬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时辰。
终于,
了凡型尚累到了,
“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脸色发白,大口喘着气。
郑凡这才起身,来到型尚面前。
型尚开始口吐白沫,而后,开始呕吐,先前吃进去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饭食全都吐了出来。
郑侯爷一个躲闪,避开了这些污秽。
型尚吐完后,整个人脸上的血色就几乎看不见了,而后,他开始蜷曲着自己的身子,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臂,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郑侯爷用袖口捂着自己的鼻子,慢慢地绕了过来,查看情况。
“师傅……我好冷啊……”
“阿妈,热水,我冷,我冷………”
“求求您,给我一口吃的,给我一口吃的吧………”
“冷………好冷哦…………”
郑侯爷在旁边很耐心地听着,争取将这些话都给记下来,说不得里头就隐藏着什么消息。
“侯爷。”
这时,徐闯在外头禀报。
“侯爷,侯爷,对了,师傅…………”
型尚忽然被“侯爷”的称谓给刺激到了,
自言自语道:
“师傅……徒儿没忘记您的话……您让徒儿回去找侯爷……找侯爷………”
郑凡马上伸手,示意站在门口的徐闯别说话。
而后,
自己则主动凑过去身子,对了凡和尚道:
“本侯在这里呢,找本侯,做什么呢?”
了凡型尚根本就没看郑凡,目光里,透露着思索和回忆之色:
“徒儿……回去告诉侯爷……佛祖金身……他得捐呐………哈哈哈哈哈……这下子侯爷可不能赖账了………不能赖账了哦………”
“本侯不赖账,快,告诉本侯,你师傅想让你对本侯说什么?”
“徒儿,你看,你看,你快看,这冰下面,真的有个人哩!”
郑凡的目光马上凝重下来,
冰层,
下面,
人?
这对师徒,竟然真的找到了。
“对哩师傅……是个人哩……被冻死了吧……师傅……这里的野人……为什么都在拜一个被冻死的人?”
“嘿,所以野人愚昧嘛,好糊弄嘛,呵呵,改天咱师徒俩把一些东西改改,咱也能在这雪原上成佛哩,被供进庙里。”
“啊…………师傅,你看,冰下面的人,好像动了一下。”
“混账东西,敢吓你师傅,都结冰了,怎么可能动!”
“师傅,他睁开眼了,睁开眼了,他是活的,他是活的!”
了凡型尚脸色忽然开始泛红,先前已经精疲力尽的他马上蹦起来,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郑凡的衣服,对着郑凡吼道:
“他是活的,他是活的,冰下面的人,是活的,活的!!!”
郑凡没挣脱,继续听着了凡的一会儿自己一会儿师傅的呈现对话。
“徒儿啊,咱得赶紧回去,咱得赶紧回去,得回去告诉侯爷,他要找的人,咱找到了,娘嘞,还是个活物。”
“是啊,师傅,咱快跑吧,啊,冰裂开了,裂开了!”
最后,
了凡型尚一脸惊恐地看着郑凡,
用一种极为虔诚的声音,像是在模仿一些野人的膜拜:
“魔王……降临……魔王……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