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颜槿?”

对于颜槿的出现, 林汐语显然始料未及, 更被颜槿一目了然的疲倦和狼狈吓了一跳。她赶上一步, 及时扶住颜槿下滑的身体。

长期浸淫格斗技的手臂没有明显虬结的肌肉, 其中蕴含的力量却大的令人心惊。林汐语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勒得肩背生疼,眉心不禁微拧,又迅速隐藏在习以为常的平静之下。

“汐语……汐语!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微哑的嗓音在耳畔反复呢喃,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垂上, 带来似有若无的瘙痒。瘙痒沿着血液流动, 缓慢注入心脏,在坚不可摧的心墙根处, 撕开一道几不可察的裂口。

林汐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停了片刻, 最后还是抬起, 轻轻放在颜槿腰后。

“颜槿,我没事。”

颜槿的下巴狠狠地压在林汐语的肩上蹭动,感受单薄睡裙下传来的柔软和温度, 鼻腔贪婪地闻嗅林汐语发上和肌肤上沐泽残留的香味。直到眼角余光扫到林汐语白色睡裙肩部突兀的乌红血渍, 颜槿才悚然惊醒自己刚从血海肉山中淌过, 身上溅满了污物。

想起林汐语的洁癖, 颜槿猛然放开想揉进怀里的女孩, 退后两步, 低声道歉:“汐语,抱歉,我不是有意……你先去换身衣服。”

失去林汐语的搀扶,颜槿又是摇摇欲坠。林汐语的眼瞳深不见底, 默不作声地看着颜槿的自责与虚弱,须臾才走到颜槿身边,重新扶住她的身体,把人带向她铺在地上的临时床垫。

“把脸和手擦干净。”林汐语拿出自己的毛巾,浸湿后递给颜槿,随即再递上一瓶水,“喝吧。”

甘甜的液体滑下喉咙,颜槿才察觉到自己究竟有多干渴。大量的水从瓶口争先恐后涌出,咽喉的肌肉甚至来不及反应吞咽的动作,多余的部分呛进气管里,把颜槿的脸憋得通红。

看到颜槿咳得撕心裂肺蜷成一团,林汐语眼中浮起无奈,手掌有规律地拍付她的后背,希望借助这个动作帮她顺过气来。

呛咳不止的颜槿竟然依旧向后躲,在咳嗽的间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拒绝:“我……身上脏,别……碰。”

林汐语:“……”

安静地等待颜槿这一波咳嗽平复,林汐语才柔声问出自己的疑问:“颜槿,你怎么会来这里?”

颜槿:“当然是来找你。”

颜槿语气里的理所应当让林汐语为之一愣:“你是跟着护卫队来的?局势被控制住了?”

林汐语的确感到诧异,她除了熟睡期间,每十分钟就会观察一次窗外,却只看到愈演愈烈的失控与血腥。

颜槿摇头:“和一个朋友。”

林汐语沉默良久:“为了……救我?”

颜槿:“我担心你。”

林汐语凝目望向颜槿。

颜槿的所有言行举止,似乎都与十八岁这个青春正好的年纪背道而驰。她的全副精力永远贯注在格斗训练上,鲜有盛装打扮的时候。但这不代表颜槿邋遢度日,她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清爽得像蓝天里的一朵云,淡泊而透彻。

但眼前的这个女孩,一套价值不菲的衣裤沾满黑红色的污垢和泥泞,早已看不出原型,马尾随意团成球挽在脑后,乱成一团交错的荆棘。脸随意用毛巾擦过,部分干涸的脏污依然固守阵地,眼圈发红,脸颊因为疲惫而青白,唯独一双不变的凤眼黑白分明,一瞬不瞬回望自己。

那双眼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你……不恨我吗?我拒绝了你。”

如此决绝,不留一点余地。

颜槿脸上露出仿佛听到天方夜谭的震惊:“恨你?”

旋即颜槿溢出一声近乎呜咽的笑,苦涩地勾起唇角:“汐语,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承认,我的确奢望过能得到回应,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强迫你,更不可能因为你的拒绝恨你。”

林汐语:“……”

怯懦排山倒海而来,重逾千斤地压在颜槿的脖颈上方,迫使她的视线下折,锁在脚尖的方寸之间:“汐语,是我的错。你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和从前一样,可以吗?”

林汐语:“……颜槿……”

颜槿的喉咙抽紧,第一次被拒绝的记忆雪上加霜地猖狂起来。她粗鲁地打断林汐语的回答,在皮肤上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急促道:“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

林汐语体贴地打住余下的话,打了个手势示意请便,不再看向颜槿。

颜槿用比遭到吞噬者追击更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冲进一角的浴室。

直到玻璃合拢,颜槿险些散架的一颗心才死里逃生地拼凑出一点原型。她茫然无焦距地视线凝固在盥洗室白底绿花的墙上,一尘不染的光滑墙面映出她扭曲模糊的倒影。颜槿想大哭或大笑,却发现少有情感波动经历的自己,连这点基本的发泄都做不到。

脸埋在掌心里,颜槿放纵自己短暂的懦弱和逃避。液体渗过指尖的缝隙,在手背上滑过一条细长的痕迹,终结在手腕的尽头。

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先动心的人注定一败涂地。

青春的另一层含义,是丰沛的体力和惊人的恢复力。经过短暂的休息和一瓶水的滋润,颜槿站在喷头下,感受流经皮肤的热水带走汗水和黏腻,觉得四肢重新恢复稳定,脑子里沸腾的情感也被浇得风平浪静。

颜槿抹掉眼睛上的水珠,顺势给了自己额头一个响栗。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绝对是进了水,竟然会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当口去纠结与林汐语的感情问题。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应该思考怎么把林汐语平安带出普罗,尽快与父母亲汇合。

政府即将展开的过滤行动真的能遏制病毒的空气传染吗?她杀了袁露,虽说情非得已,但这件事肯定得处理。父亲那边的进展不知道顺不顺利,陈昊救出他的朋友了吗?

一堆问题乱哄哄地在颜槿脑子里高谈阔论,颜槿叹气,打算先离开雾气蒸腾的浴室再说。

普罗大学对于学生的起居舒适度相当重视,学生寝室的盥洗室面积不大,五脏俱全,内侧是分割开的沐浴间和卫生间,一扇液态玻璃外则是日常洗漱和清洗衣物的地方。颜槿以前周末不训练时常来这儿,盥洗间里有她备用的毛巾,但等擦干身体上的水滴,颜槿才发现另一件极其尴尬的事——她刚才匆忙冲进来,忘了拿换洗的衣服。

颜槿是绝对不可能再穿上那身沾满乱七八糟液体的衣服的,她在裸奔和主动向林汐语之间求助,最后妥协地选择了后者。

对于刚才的失态,颜槿总感到有几分难堪。她讨厌许多同龄女孩动辄把自己感情动向昭告天下的方式,所有的事都喜欢隐忍,她甚至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情绪会全然被他人左右,无法自控。

简直丢脸得无以复加。

颜槿缩在门侧的死角,打开盥洗室的门,还在琢磨该怎么开口打破僵局,赫然发现门前的凳子上已经堆叠着一叠整齐的衣物。

“内衣的是新的,我洗过,没穿过。尺寸可能不太合适,你先将就穿着吧。”

林汐语徐缓如流泉的声音从阳台另一侧传来,泠泠淙淙,把颜槿最后的一点抑郁一扫而空。

颜槿极低地应了声“谢谢”,拿起衣物,再度关门隔绝彼此。

林汐语身材比她瘦削,但丰满程度犹有过之。颜槿穿上属于林汐语的尺寸,脸颊没来由地开始发热,像是能借着这不着边际的媒介,与某人肌肤相亲一般。

穿好衣服,颜槿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双颊酡红,眼神朦胧,觉得自己像个不知所谓的流氓,忍不住就抽了自己两耳光,把浮起的旖念打得烟消云散,这才磨磨蹭蹭地挪出浴室大门。

林汐语屈膝坐在阳台的另一端尽头,正对寝室方向。她脸上的微笑消失无踪,自然上翘的嘴角也因为严肃的表情紧紧抿成一条细缝。颜槿知道从林汐语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袁露横躺的尸体。她沉默地走到林汐语身边,考虑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

“坐吧,垫的毛巾换过了。”林汐语往边上挪动,让出一块更大的空位。

颜槿注意到林汐语身上的睡裙也换了,不是她常穿的大摆套裙,而是一套便于行动的紧身衣裤。

颜槿没有坐,径直走到属于林汐语的柜子前,取出两个呼吸器,递给林汐语其中之一:“戴上,政府说八点开始,医疗署会对空气采取过滤消毒。”

林汐语顺从地接过来,别在后领:“外面现在究竟怎么样?”

颜槿不想吓到林汐语,却也不想说谎,思来想去,只能吐出三个字:“很不好。”

林汐语的眉心折出一道清浅的痕迹。她了解颜槿不喜欢添油加醋,从来说一是一。

如果颜槿说很不好,绝对就是非常不好。

“袁露的事,我……”

林汐语阻住颜槿苍白无力的道歉,下巴轻扬,指向房间里的一塌糊涂:“我是从床上逃到阳台的,见过她的样子。”

林汐语的眼睛转向颜槿,微微一弯,露出善解人意的安慰:“我知道你肯定是迫不得已。”

颜槿的忐忑就这样奇异地被抚平,林汐语似乎永远能先人一步猜出所有人的想法,作出最恰当最温柔的应对,令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坠入其中,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夏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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