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林夫人轻轻示意林超,林超顿时反应过来:“老太太也该请下脉才是...”
林老夫人好似一瞬间就泄下气去,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也罢,传大夫进来瞧瞧吧!”
林夫人忙亲上前挽袖,陈大夫屈一膝跪在地上,细细把过一会脉,才回话:“老太太是无妨的,平时固本培元的方子一直吃着,底子壮,只不过,府上大少爷虽然没有症候,但在下认为,三小姐的药方到了,大少爷还是也喝一剂为好。”
林老夫人脸色顿时大变,因为着急,整个身子都往前倾,林夫人也忙道:“超儿出去!”
林超只得行礼告退,没走多远,就听见哐当一声,好似茶盏摔落到地上的声响,于是更是头也不回的加快步伐,良姜早已拿着伞接了出来,一行人冒着暑气回了屋里。
平生堂三间正屋是二少爷林超的起居室,林超径直走过待客的大厅,从左手边进去,先是一个小小的暖阁,是平常上夜的人睡的,暖阁进去才是二少爷的睡房。
白薇和桂枝早已在里屋准备了冰碗和湃好的西瓜,正要喜滋滋的迎出来,良姜在林超背后悄悄摆手儿,两人彼此看了一眼,都退到一边。
林超一进屋,正要换衣服,才想起他的衣服已经在上房换过了,这才就后知后觉的想起袖子里吐的那一口姜茶,就问:“我在太太屋里换下的衣服,可带回来了?”
良姜一边捧上茶来,一边说:“奴婢送了衣服来,是等着拿了换下的衣服才回来的,还是彩虹拿出来的呢..少爷怎么想起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东西落下啦?还搁在外间,没洗呢!”
林超心中松了口气:“没事,就想着既然是我的衣服,就不必劳烦母亲房里的姐姐们了,还是你细心。”
良姜笑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少爷这么说可当不起,外面吵了这会,早过了时辰,少爷还歇午觉吗?刚才进来没瞧见,姑太太那边送的礼呢,崔妈妈可费了好大心思,摆得可精致了,爷要不瞧瞧去?”
林超素日的起坐出行,都是有一定时辰的,所以良姜特意提醒,别的还好,可林超一听见姑太太送的礼,就心里有点不得劲,于是进了里面的小书房,随手抄了一本书来看,头也不抬道:“走了困,我这会子看会书好了,你要是看见崔妈妈,就说我很喜欢就是,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能像个小姑娘一样爱花花哨哨的,你以后也多提点她几句,别一味老帮别人说好话了,你是太太屋里出来的,这屋里没人能越过你去。”
林超虽然年纪小,却向来很是有主意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话,良姜低头了一回,才低声道:“少爷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等了一会儿,看林超没有其他吩咐,才换了茶盏,退了出去。
白薇和桂枝都围了上来,用口型无声询问着,良姜摇了摇头,只指了指芳菲苑的方向,几人都住了口,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特地设在卧室里间的小书房,只能摆得下一张黄梨木的大书桌并一个摆满书籍的书架,还有几张椅子,就连外祖郑家送来的蟾宫折桂的玉摆件都委委屈屈缩在书架顶部,这地方实在是小了些,可林超有事没事都爱里面坐坐。
这间小书房,可以算得上是,平生堂里,最深的房间了,若要进这间屋子,前面可还有好几重遮挡,所以有些话人前不能说的,他现在都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了.
他说:“良姜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能,她能做到你的首席大丫鬟,可不是只靠了她亲娘的情分。”这个声音吐字清楚,并且语气十分绝对。
可这些话,在这个内室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听到了。
下午时分,彩虹来传话,说金玉满堂和芳菲苑都免了晚上的请安,饭也请二少爷在屋里吃。林超规规矩矩的站着,听完了话,只点了点头,就又坐回去继续低头看书了。
竟一点都不惊讶似的。
彩虹只得屈膝行礼,才退出来,良姜却亲亲热热的迎上来挽着彩虹的手:“好几日都没有一起说过话了,你今日却来的这么巧,菖蒲刚熬的酸梅汤,二少爷都还没有喝上呢,偏偏你就来了,你这鼻子呀,可是尖的.也不知道属什么的...”
良姜和彩虹,连带着这屋里的桂枝、菖蒲、白薇,和林夫人屋里的彩月、彩星、四小姐身边的星云,打小儿学规矩都在一起顽,小女孩子家,什么话不说?后面分了房,也是一见面就亲热不已。
一想到菖蒲的手艺,彩虹的鼻子不由都动了动,眼里笑意满满:“哟,那就偏了我了,不过我可说好,热的我不要,定要冰得冰冰凉凉的才入口呢...”
良姜眼中一闪,彩虹向来是个有心计的,自从到了上房,一般传完话也就回去了,最多打趣几声,若是想留下来说话,必定是林夫人的意思.
一边叫菖蒲去制冰的酸梅汤,一边就拉了她到正房左侧的偏厢房里说悄悄话,就连白薇和桂枝也都丢了手上的事,几个丫鬟压低了声音在偏房里说笑,有几缕压不住的笑声还荡荡悠悠飘进了里间的小书房。
直到良姜亲自进来送酸梅汤,林超才放下书:“彩虹走了?”
良姜放下酸梅汤,还是温热的,垂手答:“彩虹刚走,奴婢就赶着进来了,她说了,那药是老太太屋里陈嬷嬷熬的,所以老太太说罢了,老爷一下了衙,就进了夫人屋里,这会子老太太还在,夫人就打发了彩虹来传话。”
:“那没有别的了?”林超问
良姜又向前两步,才低声道:“彩虹说,还恍惚瞧见送陈大夫的老婆子,除了诊金外,另送了两封金子,说是老太太的话,辛苦大热天的出诊..”
这是要封口了。
:“那就是了,陈妈妈是跟着老太太陪嫁到这里的,老太太不信谁,也不能不信她,看来,雷公藤是一开始就加进去的了,姑太太那边送的礼,可细细查验过了?”
这话题转得如此迅速,良姜顿时就心中一紧。道:“就算是姑太太送来的东西,也总不能是姑太太下的手罢.这也太明显了..毕竟是亲骨肉呢!”
即使良姜不懂医理,也不懂雷公藤是什么药,但能同时惊动老太太、老爷、夫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般重要的事,二少爷就这么露给了自己,良姜更紧张了。
林超沉默了半晌,才重复了一句:“就这是亲骨肉呢!”
语气却淡然得好像在说不相干的人。
良姜看了看林超,才小声道:“那后日姑太太府上请少爷并小姐们过去呢,这可怎么是好?”
:“随机应变吧、面上还是亲戚呢,没必要闹僵。”林超想了想,这事也不一定是范府的手笔,不过,就留给老太太、老爷查去吧。
良姜忙道:“奴婢刚才想着,跟少爷出门的人里面,这次也有几个新的小子了,反正姑太太府上就隔了两条街,也合该让新来的小子跟在厚朴他们身边,见见世面。”
林超眼中,这才有了一丝赞赏之意:“早该如此了,就连里面院子,我瞧着也有几个面生的,是新买进来的吧,小小年纪,既是死契,就当没有父母了,千里迢迢来了这里,那你能关照的,就多关照几分,现在咱们屋里事还不多!”
良姜细细咂摸了这几句话,越想越是心惊,再抬起头时,眼中全是坚毅之色:“既然爷放心交给奴婢,那奴婢自会好好办事。”
:“你有这个心,我自然知道,但是,你要小心!别太露出来,免得你招眼!”
已经十四岁的良姜,突然就被这一句话暖了心,这二少爷看着年纪小,但很多事,心里都是明白的。
旋即又有些羞愧,自己日日在屋里忙着,只顾着在少爷身上用心,竟然没有看准府里的风头,二少爷渐渐大了,哪有不亲近亲娘的?只这没有说透的一句话,还是给自己留了面子。
最后,她是红着脸出的小书房。
林超虽然把大丫头的羞愧神色看到了眼里,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若是一个奴婢做事,事事都还要主子提点,那本来也就是她的失职。可也怨不得良姜想不到,恐怕她是没有这个底气和胆子的,毕竟,那也是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虽然不管事,可今日一看,后院,她的手的确伸得也不短,明明自家有相熟的大夫,平素,每隔十日,都会固定的进来请平安脉,芳菲苑又有两位小姐,特别是小四,身子素来就弱,不是从小看惯了的脉息,根本不会放心,外面送的东西,特别是药,都要找大夫查验一遍。
换句话说,若不是这碗解暑汤是金玉满堂赐下来的,根本是入不了她们几个的口,这一细想就是一阵后怕,若是小四也喝了...
长者赐,不敢辞。
若是小四真的有个好歹,本朝素以孝治天下,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根本连个抱怨都是不能的。
所以,即使当着外人的面,林夫人这般被下了面子,自己也不能出一言。
正值仲夏,又是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候,不仅窗户纸都照得明晃晃,就连透进来的光亮仿佛都带了热意,然而林超面上,却是一层冰霜。
当天晚上,芳菲苑和平生堂的灯火,都很晚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