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姐弟
随着吕涛的马车回到了吕家大宅,周昂终于睁开眼睛,主动地切断了镜子提供的“视野”,意识也迅速就回到了面前的书房里。
本意只是去观察一下杜家那女孩子的现状,没想到心念一转之间又去看了看吕涛,竟有如此的额外收获,对于周昂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其实自从成为修行者之后,周昂对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一直都是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的,无论是选择加入官方修行者的组织,还是认真地去档案室翻看过去的档案和记载,当然也包括去吕相处找史书来看,其实都是出于这种强烈的好奇心但即便是努力地去做了以上这些,周昂仍嫌不足。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几个月里,他一直都忙忙叨叨的,努力地补全自己对于这个世界隐藏部分的了解,但或许是因为“山门”的修炼自成体系的缘故,更且官方修行者的体系,举凡考功、升迁,乃至于品阶的晋升,也是自成体系,使得周昂一直以来对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需求。
所以,尽管他一直都努力地汲取知识,但思维之中却有一个盲区,直到这次的“视野”之前,一直都没有被他自己注意到。
那就是,那么大的一个世界,为数众多的修行者之中,除了官方修行者,以及被官方修行者严密关注乃至追捕的那些邪恶宗门之外,哪怕仅仅只是从逻辑上去推理,也一定会存在为数众多的地下修行者,或者叫“在野”修行者的。
他们虽然不被官方认可,但却并没有被官方列为对立面。他们只要不触犯律法,那么官方似乎也并无追索打压之意,甚至偶尔遇到合适的,说不定还会愿意吸纳进官方修行者的体系里来最好的例子,不就是自己么?
只是,当初的自己虽然也是这样的地下修行者,但迈入修行之路的方式与众不同,因此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跟这帮真正的地下修行者搭上线。
到了后来,虽然自己的师门“消失”了,但自己却已经成了官方修行者,也就算是背靠了另外一个组织,一时间虽然隐约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些什么,也通过各种方式尝试去寻找和补全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但这个思维的死角却一直没有扫到。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借由这样一场意外,他们,和他们的这场地下聚会,终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书房内,退出了“视野”之后的周昂歪在胡椅里,沉默着思考了许久。
…………
吕涛回到家里之后不久,刚简单地换了件外衣,将男子式样的发髻打开,她的两个弟弟吕洵和吕汜就联袂而来。
侍女通禀之后,很快就带他们进了房间,吕涛已是换好了衣物,正在亲自烧水煮茶,看见两个弟弟进来,淡淡道:“先坐,茶水马上就好。”
于是两人依言坐下,但坐不片刻,吕洵还好,依然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只比他小了一岁,今年已经十六岁,在这个年代的男子而言,也已经可以被归入成年人行列的吕汜,却颇有些坐得不安分,不由得起身凑过去。
到火炉前蹲下,他轻嗅茶香,笑道:“姐姐的煮茶手艺未必胜过阿兰,何苦非要自己做这个活儿呢?显示对我的郑重么?可是你我姐弟,完全不需要啊!”
听到这话,吕洵不由得面露无奈,一旁侍立的侍女阿兰则低头抿嘴,虽然想笑,却苦苦忍住,而吕涛则不由被他气笑,斥道:“回去坐下等着!”
“哦!”
吕汜乖乖地回去重又坐下。
偏这个时候,吕涛虽然耐心地看顾炉火,直到茶水煮好,一室之内茶香四溢,但却已经没有心情再滤茶分茶了,便干脆起身,招手叫了阿兰过来,道:“你来分茶,取最好的一盏与阿汜!”
“诺!”阿兰低头应诺。
于是她自己回去坐下,这时候吕汜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什么都没听到,在那里装无辜,吕洵却反倒轻轻地笑起来。
待茶水分好,那侍女阿兰果然先将茶盘端到吕汜身前,屈膝跪地,先将第一盏奉与他,然后才依次到吕洵和吕涛身前奉茶。
待三盏茶都奉上,阿兰退到一旁。
吕涛道:“你尝尝,看姐姐煮的茶好不好?”
吕汜闻言乖乖地端起茶盏,先嗅,后看,依足了品茶的规矩,然后端到面前,轻吹一口,举袖遮面,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丝毫看不出滚烫茶水入喉的异样感,反而一板一眼地道:“姐姐果然煮得一手好茶!”
吕涛终于绷不住,目瞪他一眼,却是随后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她而言,虽然吕洵乃是一母同胞,在母亲与父亲先后故去之后,自是至亲中的至亲,吕汜吕淇这对小兄妹虽然也是至亲,到底不是一母所出,按道理是毕竟要远了半步的。
更不必说吕洵虽然也只有十七岁,却性子早熟沉稳,言谈举止做人做事,都颇有父亲遗风,尤其是在当下这样特殊的处境里,他这个长子如此能立得住,帮她分担了不知道多少事情与忧劳,自然也是备受她的倚重。
然而不知为何,吕涛下意识里便更加喜欢做事跳脱顽劣的少弟吕汜,以及天真而又狡黠的幼妹吕淇这当然不是说她不喜欢大弟吕洵,只是每日里奔波劳碌之后,她固然也很享受同大弟吕洵一起坐下来,商议交流一下一天奔波的成果,和所见所闻,却更享受少弟吕汜过来耍几句贫嘴、逗几句乐子。
哪怕是他故意说话气自己一气,都觉得其乐无穷。
毕竟呢,大弟吕洵虽然成熟大气,但小小年纪就一板一眼的,却毕竟也是太过无趣了些。在他身上,叫人几乎无法体会到长姊之乐,反倒是吕汜和吕淇这两个活宝,只要出现,就必然叫人心头松快。
此时笑看这少弟在自己面前耍宝,吕涛便是难得开怀地笑起来,笑罢,还忍不住又绷起脸来斥责他:“烫嘴了没有?人家便是品茶,也没有那么热就入口的!”
她不问还好,吕汜一本正经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这一问,那吕汜当即便撑不住了,又是揉喉咙又是往嘴巴里扇风,一副烫坏了的样子,惹得吕涛又是忍不住笑,又是频频视于他。
姐弟几个笑过一阵,吕涛已是觉得这一天的疲惫都卸去了大半,也不再同他笑闹,终于是正色起来,看向大弟吕洵,道:“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吕洵道:“姐姐亲自看过的那几家铺子,今日下午时分,我又收下一家,那米铺虽然利润不高,却关系民生,胜在长远,我也仔细观察过了,那家铺子的行事,颇为稳重,米价持中,却足斤足两,这才是长久做生意的道理。等到这一波忙完了,完全可以按照计划,要求他们从咱们手里进米。”
吕涛点头,淡淡道:“做得好!”
顿了顿,吕洵笑道:“不过……下午我刚把铺子的地契过了,那杜营就来找我,你猜怎得?他说他妹妹不愿意与人做妾,他与他父亲,也都不愿意逼迫过甚,因此,他们的意思是,看能不能有个别的办法,使两家也同样亲密,却又不必催逼出事情来。……我没敢当时便回答他,只是冷着脸告诉他,待我想想再说。”
吕涛闻言蹙眉,“不愿与人做妾?”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少见地沉默了一阵子,随后才道:“也罢,咱们不必逼迫人家。不就是做一个仆从家族嘛,一枚开窍丹也不值什么,回头就给他们便是,待双方的关系再走近些,我抽时间见见这个女孩子。若是真好……说不得可以讨来给阿汜做个好夫人。”
一扯到这种话题上,吕汜向来都是不搭腔的,此时听到姐姐提到自己的名字,他愕然抬起头来,赶紧道:“别呀姐姐,本来说好了是大哥的如花美眷,怎么倒又推给我了?我还小,还小……”
且不说吕洵性格如何,虽则他的年纪,早已舞象,但对于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子,却也并不怎么在意,此事对他来说,更多地还是从家族利益的层面去考量,因此这时候听到姐姐的话,他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反倒是吕涛,此刻看到自己两个弟弟的表现,不由郑重地道:“我对杜氏将来如何,并不看重,也并不在意,但这女子虽然是杜氏庶出,却难得的想要争一下,可知是个有主见有骨气的女孩子,阿汜,你是个性子洒脱的,但若论治家,性子洒脱可不行。将来婚娶,你需要一个这样的女子,帮你撑住家里。”
顿了顿,见吕汜无言,乖乖听训,她的语调反而又软和下来,道:“不过此事也并无定论,左右不过一女子而已,且行且观之吧!”
她这话一出,此事就算暂时搁置,下面两个弟弟当即齐声应诺。
随后吕洵便再次开口,问到了晚上吕涛去参加地下交易的事情,吕涛想了想,道:“参加还是要参加的,但翎州城也并不比瞻州强到哪里去,还是父亲当日所言,身处这种小地方,既是幸事,也是不幸。幸则幸在,地方小,地方上鱼龙混杂的程度就少,不会在自己太弱的时候遇到强到惹不起的对头。但不幸则不幸在,地方太小,资源、机遇,也都实在是乏善可陈。”
如此点评过,她不免又提起晚上参加交易的具体情况,叹息道:“妖尸不易的,我参加了两次交易了,上次一具都没有,这次也只有一具,除此之外,丹药寥寥,法器更是一件也无。唉……只能再等等看,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时候买了。”
这都是现实情况,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他们姐弟其实也都知道,按照事先就打听过的情况,那“大先生”曾亲口说过,翎州城由他主持的这个地下交易,每年大约会出现五到八件不等的法器,和大约三五十具妖尸这已经是着实的不少了。
要知道,这里只是翎州,一郡之地而已,可不是长安城!
所以,失望归失望,但吕家姐弟都明白,几率就是这个几率,只要耐心等一等,好东西还是会出现的,自然也就只是一时感慨而已。
说完了这件事情,吕洵再次开口,道:“姐姐要我打听的那个周昂,我已经又命人仔细地收集了一下情报,从很多事情的蛛丝马迹来看,此人的情况似乎颇为复杂。他不但是地下修行者出身,加入县祝衙门至今,都一直是文员的身份,而且平常似乎也根本就不怎么参与县祝衙门对一些情况的处置,只在一些关键的时候,他才会同其他官方修行者一起出动。”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根据得到的消息来仔细分析,可以大致地发现,从他加入县祝衙门以来,翎州县的考绩从来都是上上,而翎州县报上去很多的案子,包括击杀的妖怪,似乎都与他直接相关!”
“我在查探之中还发现,似乎郡祝衙门那边,对他也有一些额外的关注。想来是那沈明沈郡祝他们,也发现这个周昂似乎有些不一般。”
说到这里,吕洵略停顿了一下,让姐姐和弟弟都消化一下自己刚才的话,然后才继续道:“只不过,这周昂行事,似乎有些格外的低调,而且很多事情,咱们也是只能从公文、从郡祝衙门,以及从县祝衙门那边的一些底层人入手去打听,因此一时之间,颇有盲人摸象之感,难窥虚实。”
“据此,我觉得他这个人身上似乎颇多神秘不解之处。因此,他当日拒姐姐于千里之外的原因,实在也是不好判断。”
从听到周昂这个名字起,吕涛便已经冷下脸来,听到这里,她淡淡点头,道:“继续留意着吧,时间长了,他终究会露出根脚的!”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也无妨,这都是小事,一个周昂,纵然有些本事,也不过是县祝衙门的一枚棋子而已,不必在意。早早晚晚,咱们总会找到机会,要么干脆收服了他,要么就把那陆家父子从他手里夺过来!”
吕洵闻言躬身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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