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传家

初入此门,周昂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他知道这些东西完全不必急于一时,而事实上,随着交流的深入,随着郑师叔讲得越来越多,很多原本想问的问题,不需要再问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考虑到自己已经是“山门”的弟子,以后每天都可以过来聆听教导,在初步解开了一些心中疑惑之后,眼看天时不早,他虽然觉得留在这里蹭一顿午饭不错,但心里仍是不免惦记着自己丢在书案上的那一斗米。

那是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工作成果和收入的唯一留存了。

那是可以让全家人都很高兴的东西。

母亲和妹妹,估计得有好几个月没有吃过大米饭了,今天中午这顿饭,务必得让她们把这顿大米饭吃到嘴里相比起此刻心中正热乎但又没那么急迫的求学问道,他觉得这件事反而好像来的更重要一些。

于是,眼看天色近午,他便起身出门。

临行之前,他与郑师叔约好了,明天上午仍旧过来。

出了大殿,第一眼就瞥见敖春正站在庭院中咕咕哝哝地默诵着什么,周昂笑笑停下脚步,说:“敖春,我走了。”

敖春转身,也冲周昂露出一个笑容,问:“师伯不住在庙里吗?”

周昂摇头,道:“我家就住在附近,家里有母亲和妹妹需要看顾,就不住在这里了。我明日再来。”

敖春闻言“哦”了一声,小小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表情,说不好是失落还是羡慕,但旋即,他笑起来,点点头,小小年纪,一副很是懂事的样子,道:“那师伯慢走,弟子明日一定早早起床,为师伯开门。”

周昂点头笑笑,出门下山。

…………

一袋大米放到饭桌上,打开来,撑开袋子,就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大米。

母女俩都有些惊讶,小丫头周子和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摸一把,却被周蔡氏一把拍开俩人刚才正要晾衣服呢,手上沾着水呢。

“哪儿来的米?”周蔡氏问。

周昂笑着道:“前几天大哥不是来过一趟嘛!当时没有告诉母亲,其实是这么回事,靖安坊陈氏新添了曾孙,陈家老夫人当初许过愿的,添了曾孙要还愿,要抄一万份《金刚经》散人,到处找字写得好的人帮忙抄经,还托了不少人帮着找,有人也托到了大哥头上,大哥就想起我了。”

“若在以前,我是不愿做这等事的。但大哥告诉我说,这是积功德的好事,我就忽然想到,此番我霍然病愈,母亲就说是佛祖保佑,如此的话,便抄写几份佛经,也算是为母亲您还愿了。而且又不是白干活儿,是有钱拿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大米,笑道:“这不,我这两天抄了两份送去,人家果然给了钱,我心想最近我大病初愈,身体不好,正好便拿这份钱买些米,一家人吃几天算几天,养养身体。只当是佛祖赐下的便是!”

周蔡氏听到一半便已经连连点头,等周昂说完了,她更是道:“这果然是积功德的好事,此事做得!更何况还有你大哥的一份面子!只是……”

她叹口气,道:“不该买米的!便是买,也不该买这么许多!米虽是好物,吃到肚子里也未必就添什么成色,你病刚好,多少买些,娘为你煮几顿粥,也就是了,我跟子和吃什么不行!豆饭也一样顶饥!”

说话的工夫,她的手在衣服上反复地擦,这时候兴许是觉得已经擦干了,手伸进米袋,抄出一把,迎着光线看了看,道:“真是好米!当初你爹还在的时候,原本咱们家顿顿都是吃这个,那时候也不觉怎样……什么价钱?”

周昂道:“五十四文一斗。”

周蔡氏眉头微蹙,“倒是没涨太多,据说去年收成不太好,却只涨了六文……”

周昂这时候笑着说:“已经是买了,且先吃了再说。那陈家需要一万份《金刚经》呢!虽说托了不少人,抄经的不止我一人,一时半刻却也完不了事,以后这份佛祖赐的钱,且还有呢!”

说话间,他冲周子和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周子和看看他,又看看母亲,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忽然说:“我到现在还记得过年的时候吃得那几顿大米饭呢,真好吃!”

周蔡氏原本还要说什么,听到这句话却是忽然一顿,心似乎是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扭头看看自己女儿,十二岁的女孩子,如此的乖巧懂事,每日跟着自己这般忙碌,却仍是只堪堪能填饱肚子,脸上不见什么红润,反倒尽是菜色。

忽然间,她叹了口气,道:“若是你们的父亲还在……”

话说到一半,她低下头,片刻不说话,忽然抬手擦擦眼睛,眼睛虽有些红,语气却是多了些欢快和昂扬,当即道:“那今天就煮米吃!”

周子和顿时笑了起来,兴奋地不行。

她还又还给周昂一个眼神儿,很是得意的样子。

…………

大米香喷喷,软糯可口,当然比豆饭香甜好吃。

就连煮大米捞饭的汤,喝着也比豆饭的汤要香甜好喝。

不过周蔡氏没舍得煮太多,还是基本保着此前的饭量,只适度加了一点量,但也足以让周子和吃得很是欢畅。

等到吃完了饭,周子和又忍不住叹息,“还是大米饭好吃!”

小丫头还太小了,还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果然,她这句话说完,周昂扭头就瞥见,母亲脸上先是笑了笑,却很快就多了一抹忧愁与无奈。

顿了顿,她强自笑道:“你们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常跟我说,人呐,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他还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

周昂缓缓点头,没说话,周子和却忍不住歪着脑袋问:“娘,你总说我爹说过这句话,说过那句话,你记性真好,我爹过世都那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我见过他,但你还能记着他说过什么,记得那么多。”

周蔡氏闻言笑起来,神情里是说不出的慈祥。

顿了顿,她似回忆似感慨,道:“其实……你爹还活着那时候,他说的什么,我也并不在意的。一家人过日子,他又不是佛祖,我记他说话作甚?”

“直到他忽然就去了,我就想……我得记得他说过什么,等你们都长大了,好告诉给你们,让你们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让你们不至于没有父亲教导!”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无奈,又似乎带了一抹情深。

似乎轻描淡写,却听得周子和忽然就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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