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路

想要天天吃肉可不容易。

不过母亲和小妹都知道这是关于未来的美好憧憬,就都微笑起来。

天天吃肉的日子,又有谁不想过呢?

一家人很是欢乐地吃完了早饭,周蔡氏要留下收拾下厨房碗筷之类,照例是周子和抱上大盆子先走憧憬固然美好,但活儿还是要赶紧做的。

而且今天她们要洗的衣服还格外的多。

话说,翎州城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不但有一条灵江穿城而过,可供上下游之间通航,对于方圆数百里这一大片区域来说,要想北上长安,从翎州过,走翎州到长安的官道,也是最好走且距离最近的道路,因此翎州算是正经的通衢之地。

既是通衢之地,商贸当然就发达,来往客商极多,使得本地很多人都能从边边角角处也跟着吃一口饭光是像周蔡氏这样每天跑到各家客栈、货栈去“揽衣服”来洗,赚个辛苦钱的,在本城就有不少人。

恰逢春末夏初,在这个时间段,“桃花汛”的影响还在,灵江水位大涨,大船走得更顺畅,而偏偏北去长安的话,又正值雨水稀少的一段时间,最是适合赶路,因此这段时间,翎州城里最是摩肩擦踵,不止周家的日子最近比较好过,所有靠来往商贸吃饭的人家,都是忙得了不得。

眼看小妹周子和端着大盆出了门,母亲周蔡氏也是手脚麻利地没用多大会儿就收拾完了,到屋里背了大包袱就要出门,周昂颇觉有些局促。

这个时候,如果是原本的周昂,自然是应该回屋读书去了,但现在这个周昂却觉得,这么大一包袱衣服,似乎自己帮忙送到江边再回来比较合适。

但这个时候,周蔡氏却一点都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别看她身躯瘦弱,那么大一包衣服,却是一下子就背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回身叮嘱,“昂儿,你身体刚见好,不要太劳累了,多歇着,读书再要紧,也不争在这一日。”

说完也不等周昂答应,就急匆匆地推门走了。

周昂在堂屋门口站了一会儿,带着些心中的感慨,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头的小小书案上,摆着一摞线装书,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手抄本,书案一角放着笔架、砚台,都是些普通货色。砚台上有一截用了大半的墨锭,周昂拿起来闻了闻按照记忆里的情况,这是最普通最廉价的墨了。

不大好闻。

据说好的墨,闻着是香的,他的这一块儿,就隐隐有些酸臭味。

书案正中间,是一摞手稿。

拿起来看看,且不管这文章写得怎么样,至少每一篇每一页都写得端端正正,倒真是一笔好字十年苦读,得来非虚。

周昂上辈子那时候,写毛笔字已经是很“艺术化”的一件事,如果没有什么家学渊源从小培养,单凭自己,尤其是等到工作了、认识到文化素养的重要并且心向往之了,再想从头开始练毛笔字,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想了想,周昂拉开高脚胡椅坐下,取过一张裁好的纸,镇纸压住,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很认真地给自己研了些墨,取过最喜欢的一杆笔,舔了些墨水,很认真地开始写字初初落笔,真的是哪儿哪儿都别扭,但写着写着,就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接近原来那个周昂的字体和笔迹。

身体的肌肉记忆,和大脑残留的记忆碎片,还是很有用的。

一张纸写完,周昂放下笔自己审视,觉得果然越写越好,开篇几个字是明显的“钢笔体”,丑的不行,但越往后就越好,而且写着也越来越放松。

看完了,墨迹也已经基本干了,他忽然把整张纸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然后起身站起来。

在房间里走上两圈,他又重新坐回去,拉开椅子,铺好一张纸,开始写:

第一,找到那个能认出妖气的人,

第二,想办法赚钱,

写完了自己看看,又觉得全是废话。

于是又团一团,扔了。

事情是肯定首先要做这两个事情,但怎么做,怎么做到,却需要费些思量。

找人的事情要抓紧,但翎州城人口不少,又赶上现在流动人口最多的时候,天知道记忆中的那个人是不是本地人,现在又在不在翎州城里。

只能用心点,一点一点的去找,甚至是……去碰。

记得那天在街上碰到那人的时候,自己是去买纸的……对,崇光坊!

翎州城内三十六坊,其中崇光坊算是商业区,卖什么的都有,自己要找人,应该重点去那里多转转,多打听。

然后就是赚钱的事情,也必须提上记事日程。

虽说是穿越过来的,但有着脑海里的那些记忆,要说完全把母亲当成母亲,他还多少觉得有些别扭,却真的是颇觉亲近的,而妹妹,更是跟真的妹妹也差不多了小丫头太可人疼了。

每天看着她们两个这么辛苦,又吃得那么差,周昂实在是一天都不想多等。

只是,过去那个周昂真就是个纯粹的宅男,记忆中的他,也考虑过不想继续闷在家里苦读了,想出去找个活儿做着,一边养家,一边慢慢读书,但他这么想也不是一天两天,仍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

读书人嘛,最好的路子就是做官,做不了官,做个刀笔吏也不是不行,再不然就教书,再再不然,当个账房也是条路子。总之,就是都得跟笔墨挂钩的。

反正力气活儿是绝对不考虑的。

一来也没什么力气可卖,虚的不行,二来读书人到哪儿都媳,明显更值钱,写写算算的活儿,又轻快挣钱又多。

明明能写会算,还要去做力气活儿,简直是傻!

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又从脑海中的记忆里拽出一件事情来周昂的亲大伯就是在一家私学里教书的,而大伯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叔伯大哥,则是在翎州县衙做刀笔吏。

说起这个,又有些过往的故事。

按照过去那个周昂留下的记忆来看,周家其实并不是什么世代书香门第,只是祖父那一辈好像发了点小财,于是不惜成本地供两个儿子读书。其中长子,也就是周昂的大伯,算是个中人之姿,但次子,也就是周昂的父亲,用现代话来说,就应该算是穷人家孩子里的变异者了他特别聪明。

也正是因为特别聪明,所以他很早就认识到,按照大唐国的举才制度,如果身后没有家世撑着,单纯读书的话,除非才华厉害到逆天的程度,否则偌大的一个郡,三年时间才举一位孝廉,一年也只有十位茂才,是很难轮到普通人头上的。

所以,在看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他很快就转了路子,也不知道他当时想了什么办法走了什么路子,反正是年仅十七岁,就进入翎州县,做了县衙六房中刑房的一名文吏,而且三两年的光景,他就从无到有的织出了自己的人脉关系,到周昂出生那一年,他已经是六房中户房的领班主事。

这个差事,据说油水很大。

然而这还不算完,周昂三岁那年,他老爹当时应该是也就二十三四岁,就一跃成为翎州县县衙的三名典史之一。

所谓典史,不是官而无限接近官,近乎是“吏”的巅峰了。

依大唐国官制,一县之地,万户以上,设县令,不足万户,设县长,令长之下,设县丞、县尉、县祝、主簿,分司各职。

这五个人,都是官。

别管官大官小,只要是官,就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场所。

除此之外,县衙里的所有文吏、衙役等等,顶天了也只能是“吏”。

官是流转的,吃的是户部直接发下来的钱粮,上头一道调令,就直接转任千里之外,吏则大多是由本地人充任,吃的也是本地的钱粮,是不入“流”的。

而就在这些“吏”里头,典史却特出一头。

这个小小的职位,是非常规设置的职位,大县事务繁忙,根据需要,可以报请设置一到四名典史,各自分管一块事务,小县就可能一个都没有。

独自分管一块事务这件事本身,其实已经接近“官”,而按照惯例,一旦国家的官员不够用了,是会优先从全国各地的典史中选拔人才,转为流官的。

甚至于,在很多郡,大县的典史凭借着身在场内的优势,被“查特异,举茂才”的例子,也是数见不鲜。

所以,典史是很不一样的吏。

翎州乃是通衢之地,人口众多,流动人口也多,又是郡治所在,向来都是顶级的大县,因此,三名典史几乎是常设。

这三位典史,每一个都是真正有权柄的。

周昂的老爹当年二十出头就靠自己爬到了这个位子上,绝对可以算是年轻有为,甚至假以时日,不管是举茂才,还是转流官,前途都不可限量可惜,他做典史还不到三年,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没熬过来,死了。

蒸蒸日上的周家,从此迎头向下,一蹶不振。

十多年过去,他的妻子儿女,甚至已经落魄到了现在的境地。

但周昂老爹短短六七年的“官”场生涯,虽然并没有留下充沛的财产供儿女挥霍,却还是留下了许多遗泽。

一是他把周昂的大伯安排进一家本地的私学里教书,即便他死了,人家也依然顾念旧情,周昂的大伯就一直教书到现在,二是他死后又时隔数年,周昂的伯兄周晔,还依然借了他的一份情,挤进了翎州县衙。

甚至往小了说,街坊里杀猪的陆春生,到现在都时常对周家三口人有所接济。

所以,周昂自小去到大伯任教的地方启蒙读书,是没有认真拿过束的,近乎免费读书,大伯和伯兄那边,每个月也都会送一点钱粮过来每次周蔡氏都是一再推拒,但十几年了,他们还是每个月都给。

站在现在这个周昂的角度来理解,他觉得一可能这就是宗亲社会的特点,二则是不得不承认,自己那位“老爹”的做人,实在是太成功了。

只不过在过去,无论是只知道读书的周昂,还是他的母亲,都远没有这位老爹的那份聪明,所以根本就不懂得该怎么才能更好地利用他留下的这份恩泽。

“不过……现在我来了!”周昂心想。

自己虽说也大学毕业没几年,但好歹也是在一家大公司做到年薪二十万的人了,他自认为自己的眼界和见识,可不是过去那个周昂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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