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意义

四个人一路上往东走,没有地图,所见的都是被荒草吞噬的村庄,曾经的道路也早就淹没在了杂草和灌木之中,整个世界一片残破。

在如蜜城附近的时候,江晓俞总是听人说这个王国有多么的大,大陆上东南西北四方的疆域无边无垠。可如今才发觉,这个王国已经行将就木,这个世界也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帝国的疆土已经从边缘开始土崩瓦解,就要到了崩塌殆尽的地步。

他们白天依靠太阳来辨别方向,夜晚则是看星星,一旦遇到了连续的阴雨天气就停下来等,每个人都担心搞错了方向误入那片“死者的国度”,除了山岚。

幸亏天顶的巨蛇座足够闪亮,由十七颗星组成的巨蛇头部像一个漩涡,一直朝着东北的方向。

他们偶尔经过有人居住的地方,大多也只是一些神志不清的人们,在绝望的荒凉里等待死亡的召唤。他们依靠一小片杂草丛生的田地苟延残喘的活着,为了节省体力,在不必要劳作的时候,就靠坐在土墙下面,望着村庄外面那条曾经的土路,似乎是等待着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江晓俞觉得,真正的绝望或许就是这样了,在这世上已经没了值得祈求的神灵。

……

一路上,三个人始终跟在尾香后面,因为“拯救了性命”这个巨大到难以偿还的人情,他们在尾香的安排下做了所有可能赚到钱的事情。

几个月以来,他们从山贼的手里救回了被绑走的新娘,虽然酬劳只是一顿热饭。但是对尾香来说,山贼以及山贼藏在箱子里的财宝才是她真正看中的。但这世界破败的程度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所谓山贼往往只是另外一群食不果腹的流民,处决掉恶徒之后,战利品经常只是几条僵尸一样的干肉。

他们还出面调停了相邻两座村庄之间的战争,因为唯一的一条用来灌溉的溪流早已经不堪重负,关闭水闸,作物枯萎,就会有人跟着死去。

于是尾香又变成了黑色的豹子,她趁着夜色,偷来了两边村庄长老家里最小的孩子,然后互相交换,帮他们重组成新的、和平的家庭。

离开村庄的时候,简陋的水闸已经全都拆除并且毁掉了,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条小溪眼看着就要干涸,溪水也一天比一天污浊,为了最后的一口粮食,你死我活的斗争终究是在所难免的。

……

这一路上,对于所谓的目标,江晓俞越来越感觉到迷茫,就好像努力睁大了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去东方的大城市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难道真的能够得到足以踏破王城的力量么?还是如同棍子上的胡萝卜一样,只是给自己树立起一个假想的目标,让人挣扎着不要停下脚步而已。

但活着本身也不过如此,所谓的意义,从来也只是幻象。

每个人都不记得自己如何降生,不知道所谓“自我”究竟是从哪一刻骤然觉醒。也都不知道自己将如何死去,在生命旅途的最后一段,“自我”也会提前消散,无影无踪。就像眼下的这段旅途,既不知道为何开始,又不知道何处是终点。

所谓意义,只在很小的时间和范围的尺度内存在,如果站在巨蛇座那混沌的星团上,似乎除了宇宙本身,一切的存在和变化都显得毫无价值。

只有十五似乎变得比以前开朗些了,或许是因为手上沾过了血。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过去未来这些琐事,只是沉浸在充满自由的流浪里。

江晓俞站在山坡上,看着下面大片的废墟,断壁残垣后面是半颗暗红色的太阳,傍晚的风并不冷,只是彻骨的凉,这个世界看起来仿佛不会变好了。他忽然想起了老爹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诗:

“我的前方是未知,身后是故土。”

江晓俞觉得能写下这诗句的人简直太幸福了,这漆黑一片的世界哪里有故土,身后一无所有才对。

他正要跟着落日一起,从山坡上退下来,忽然觉得远处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你们看见了么?那边,好像有东西。”江晓俞抬手指着东边,与夕阳相对的那一边已经提前暗了下去。

十五踮着脚尖,用力张望。

山岚把刚刚摘下来的长剑又插回到腰间,看着尾香说:“虽然我可能阻止不了你,但我还是建议最好不要在天黑之后赶路,黑暗里有些东西你是不会想要见到它们的。”

“那好像是火光,只是被树林挡住了,聚在篝火周围的,不会是你说的那些东西。”尾香接着说,“我们过去看看。”

……

……

偷偷藏到那片树林旁边的时候,江晓俞在心里暗暗发誓,那是他至今短暂的生命里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不可置信的听着那些无法辨别来源的惨叫,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仍然能感受到它所传来的凄凉和无与伦比的绝望,以及一丝狂热,即使无法辨认这种声音究竟属于何种文明,也无法理解惨叫声里的含义,但他却从中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突然被释放的恐惧。

战栗,恍惚。

树林深处人影摇动,眼前出现了如同噩梦般的景象,就像古籍里描述的那样带着镣铐的人行走在烧红的铜柱之上,烧焦的皮肉使他们发出惨烈的叫声,最后无一例外,那些人都带着扭曲而又绝望的面孔坠落在铜柱下面的炭火中,成为祭祀的薪柴,把躯壳和灵魂都毫无保留的燃尽,以照亮这个漆黑的世界。

惨绝人寰的声音撞击双耳,连空气都为之扭曲。“快逃!”理智不止一次的警告他,但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大喊:“快看!快看!看看你发现了什么!”

让江晓俞感到意外的是,十五和尾香的眼里都闪烁着无比狂热的光,他们仿佛看见了更加放纵的自由,和某些潜在的战利品。嘴角咧开,像是见到真神的信徒,虔诚而欢喜。

在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里,人们围绕火堆起舞,这些信徒惨叫着欢呼,他们走入火堆又带着火焰退出来,他们正在用听不懂的语言反复吟唱着古老的颂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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