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风暴(中)
康熙三十八年四月初五,初夏。
经廷议,新皇年号定为雍正,于次年更换年号,新皇寝宫定于养心殿。
朝廷完成了权力交接,似乎寒冬已经过去,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新登基的雍正过得并不顺心。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生母德妃不愿受皇太后封后,也不愿搬到慈宁宫去。
其中原因,朝野上下,包括雍正本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不过雍正已打定主意要关胤祚一辈子,决口不提此事。
他与德妃的关系就渐渐僵了下来。
大清首重孝道,皇帝更该是天下表率,可如今雍正与生母失和,难免传出些流言蜚语。
除此以外,废太子胤礽在府中病重,于几日前撒手人寰。
雍正派了御医诊治,又从宫中送药,可谓做的极殷勤了。
但废太子还是一命呜呼。
与此同时,南京宗人府的索额图也绝食而死。
种种迹象似乎都表明这是雍正所为。
加上雍正继位后,一直未对兄弟加以封赏,就更加令人怀疑雍正气量狭小,有“弑兄”之嫌。
为了保守康熙驾崩的消息,雍正杀了不少太监宫女,跟仁慈备至的康熙一比,不免又背上了“好杀”的名声。
四阿哥继位,本就引起很多大臣不满,此时坏名声一出,马上便被有心之人加以传播。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京城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雍正的老爹,简直是帝王之楷模,一生功绩无数,他身为后继之君,不免被拿来与康熙比较。
如此一来,雍正的压力便极大了。
每日废寝忘食的批阅奏折,处理公务,同时还背着逼母、弑兄、好杀三口大黑锅,应付大臣的虚与委蛇,忍受朝野的流言蜚语。
心中苦不堪言。
故而,当他接到奏报,得知两行开始着手操纵盐、米时,心中盛怒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回他也不派人同胤祚谈判了。
而是直接颁布上谕,查封直隶两行,一应商贾统统治罪。
而后又觉得不解气,命人将胤祚关进了宗人府去,又命人将阿依慕也关在一起。
未免胤祚狗急跳墙,雍正又派费扬古领八千骑兵,火速盛京,监视齐齐哈尔新军。
几道上谕一处。
步军统领衙门,直接连夜封了京城两行总部,一夜之间抓了两行有关人员五百多人。
而直隶其余各个省府也纷纷对两行动手。
几天之内,一时风头无两的两行,在直隶销声匿迹。
与之而来的,自然是两行的银票成了废纸一张,全直隶的物流系统陷入瘫痪。
当得知这一切时,就算是胤祚也坐不住了,大喊着要与皇上见面。
可此时他已经被关到宗人府了,看管他的士兵出了朝他啐口水,便再无反应。
胤祚颓然坐在地上,苦笑道:“四哥啊,四哥。我还真是高看你了……没想到你还真的想让大清与两行同归于尽啊!”
第二日早上,宗人府的兵丁又带来了阿依慕,将她同胤祚关在同一间监牢中。
二人自康熙三十七年二月分别,到现在,已经一年多时间没有见面了。
没想到重逢竟是在这大牢里。
一时间,两人抱在一起,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许久之后,胤祚与她分开,仔细打量眼前之人,眉眼依旧,只是似乎多了些沧桑,曾经那种明媚的少女感,已荡然无存。
阿依慕用手抚摸胤祚脸旁,又摸他下巴上的坚硬胡渣道:“夫君瘦了,也精壮了。”
有阿依慕陪伴,胤祚也顾不上什么两行与大清了,既然雍正自己作死,胤祚也不管他洪水滔天了。
在牢房中,便拉着阿依慕说起话来。
从分别的种种开始讲起,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而此时的养心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大学士、南书房行走、各部尚书等齐聚一堂,吵成一团。
查封两行的弊端,仅一个晚上便全部显现出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市面上的银子,全都凭空消失了,变成了数万张废纸。
富商大户,一觉起来,发现自己成了穷光蛋。
小康之家,骤然之间,发现自己一贫如洗。
市面之上,铜板成了紧俏玩意,百姓们都拉牛车运铜板交易,不少人甚至以物易物,人多眼杂之下,有人公然哄抢货货物,场面混乱之极。
步军统领衙门忙成了狗,也没能控制局势,最终向朝廷递折子。
折子中说,京城全城大骚乱,要朝廷准许派兵镇压。
在京畿各府也都是如此。
直隶周边府县尚且好些,毕竟银票可以去临抒兑。
只是汇兑的人太多,一时间形成挤兑,临府的银行也开始一家家破产,于是恐慌继续蔓延,大有波及全天下的势头。
而因为百事行被封。
直隶所有货物的生产、仓储、运输全都陷入停滞。
百事行涉及了大清各行各业,查封即意味着,所有第二产业、第三产业,统统关闭。
导致的结果就是。
不种田的人,都将饿死。
不织布的人,都会冻死。
不临海的人,都会淡死。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会死。
自然,查封百事行只是抓了主要人员,很多基础产业人员并未受到牵连。
但没了百事行总行的统一调配下,这些小商户顿时成了一片散沙,囤货居奇的有之,低价出手的有之,高价血赚的有之。
市场乱象一片,千奇百怪。
以上种种怪象,还只是两行被封禁的第一天所发生的。
这地狱般的一天还未结束,整个大清的高层官吏,就没有一个人坐得住了。
纷纷到了养心殿,请求觐见。
一时间,养心殿内人满为患,三品以下的官员连入殿的位置都没有。
养心殿明间内,雍正身穿龙袍,双手握拳,头上青筋毕露。
殿下大臣争吵不休,有的主张立刻释放所有两行人员,请六阿哥出来主持大局。
也有的主张加大封禁,直接在全国范围内封禁两行,回归周朝井田制的淳朴时代。
还有人持中庸之道,一直在各派间调和。
不过不论这些人怎么争吵,有一件事却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这次事件绝不是他们任何一个大臣的责任。
这口天大的黑锅,毫无疑问,必须要雍正来背。
坐在龙椅上的雍正,可以想见,他的罪状,很快就要加上一条“苛政”了。
想到此处,他几乎委屈的要哭出来。
但他不能哭,帝王可以感动,可以感慨,但绝不可以懦弱。
他也不能怒,大骂群臣无能,只能让众臣离心离德。
他只能默默承受群臣的抱怨,背下这口黑锅。
这就是做帝王的代价!
在诸皇子中,只有他明白这一点,他坚信,这也是康熙将皇位传给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