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士与鬼妖(十七)

兰若寺里的老槐树,已经长得遮天盖日,它将这一整片土地都收拢在阴影之下,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阳光都无法到达这里,雨水风霜也一样,由它笼罩着,就像是被辟出了一方小天地一样。

这里,是槐树精的大本营,也是她力量最强大的地方。

更何况,现在还是午夜子时!

槐树精眼见天雷,却是半点不惧,那婴儿手臂般粗壮的闪电直奔而来,她甚至还舒展了枝叶去迎接它,她打算得好,准备接下这波就将这臭道士割喉取血,这张嘴,她必是要填上腌h物,让他求生不能,求死无能的。

好险。

果然妖怪本非常物,即便有了灵力加持,他如今的境界也达不到跟个近千年的老妖怪抗衡,谭昭急退数十米,刚好此时,惊雷也落了下来。

“啊——”

不男不女的声音惨烈地直冲人的耳膜,谭昭哽上一口血,又努力咽了下去,如此拼尽全力往反方向而去,直到堪堪出了辐射圈,他才拄着剑有些疲惫地望着院中的方向。

卧槽好家伙,这就跟往滚烫的油锅里倒水一样刺激啊!

“啊——我要杀了你!我的脸!”

黑山上的黑夜,本该沉默得像是最静谧的海水一样,今夜却莫名沸腾了起来,一道亮光刺破天空,坠落在半山腰,随后一直有小闪光出现。

谭昭掐算着数字,大概再过个五下,镇阳符就用完了。

夹带着太阳烈火的阳雷,无论是多么虔诚善良的妖物都能伤得了,更何况是手上有累累人命的槐树精,只是要就此杀了她,恐怕……还不够。

不过谭昭也没打算以一人之力就干掉对方,一来是他也吃不了这个大胖子,二来只要宁采臣成功了,那么再过些时日,这槐树精自己就得下地府了。

“四下了!”

“啊——杀了你!”

“三下了!”

“……”

这边谭某人听响声呢,那头宁采臣倒也挺顺利的,他胁迫了一女鬼,这女鬼生得楚楚可怜,说是名唤小翠,小翠各种卖惨卖柔弱,但宁采臣时刻谨记着司阳的话,半点不受其诱惑。

聂小倩就关在她自己的绣房里,女鬼指了指房门,便要离开,宁采臣按照司兄的祝福,贴了一张符在女鬼身上,女鬼自然不敢不从。

绣房门口有禁制,这禁制是专门用来对付鬼的,却困不住人,宁采臣一下推门进去,聂小倩原本在对镜垂泪,乍一见宁采臣的到来,眼泪还未落下来,眉眼的喜意却是已经藏不住了。

“宁公子,小倩便知道你是个讲情义重承诺的好人。”

聂小倩看了一眼门口的小翠,小翠眼睛皆是求救,她便开口道:“小翠她最得姥姥信重,公子你绝不可以放了她。”

“什么?”

小翠立刻双目淬毒般睨了聂小倩一眼,转而又用一双莹莹眸子深情地望向宁采臣。

宁采臣、宁采臣非常淡定地瞥开了眼睛,还小声道了句非礼勿视。

聂小倩:……

小翠:……

“宁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聂小倩出手将小翠迷晕,脸上带着希冀,又带着某种恐惧道。

宁采臣赶紧点了点头,又将装着聂小倩尸骨的符纸拿出来,说她在乌鸦窠臼下的尸骨缺了一节指骨,没有这一节指骨,她不能投生还是轻的,在那样的阴阵下埋了这么久,恐怕鬼身都要受到影响。

聂小倩听罢,已是垂泪连连,娇容轻斥道:“姥姥当真好狠的心肠!”

“那,那位司道长可有嘱托你什么?”

宁采臣又将寻找小指的事情说了一遍,聂小倩立刻转身,将自己画的地宫图纸交给宁采臣:“这是地下的地图,上头标注的,都是姥姥安排的守卫,我被困在这里,祈盼宁公子怜小倩孤苦一世,助小倩往生。”

宁采臣狠狠点了点头:“那,你可有感觉到指骨的存在?”

聂小倩是鬼,不能触摸符咒,但离得近了,她本能地想触碰符纸,不过轻轻一触,指尖就有灼烧的感觉。

她吃痛地缩回手,竟是当真有所感。

“我、我刚刚……”

宁采臣此时,倒当真镇定了三分:“不急,你慢慢感受,一定可以做到的。”

聂小倩点头,她凝神静气,放空自己的心思,她似乎与符中的尸骨有了呼应,她一节节地感知过去,终于到了右手的小指,她小指微微一痛,竟像是针扎一样,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但那么一刹那,有一根细小的红线从指间流了出去。

那是——她的指骨!

“啊——疼!”

“怎么样?”宁采臣连忙道。

聂小倩捂着小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等到指间的痛意稍稍褪去一层,她才含着泪开口:“我感觉到了!那是个非常黑的地方!非常黑又很可怕!”

宁采臣拿出地图铺平,聂小倩立刻想了想,指间落在了一处墙壁上:“这里!”

“墙?”

聂小倩也不理解,她说这是姥姥的地方,又说那里设了屏障,她们姐妹们是进不去里头的,外头似乎还设了迷阵,会令鬼不得其门而入,她从外头看,这就是一堵墙。

“没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既然你到不了那处,小生定会走这一趟的。”

两人告别,小翠依然成为了引路人,她非常不甘,但显然……形势比人强,她想要活,就没的选择。

于是一路,宁采臣又是出乎意料地顺利,等到了地方,宁采臣却没有看到地图上所示的墙,反而是一条幽深的甬道。

他也有些急智,掏了掏口袋,拿出司兄送的符纸,再次贴到了小翠身上,又将小翠搬到阴暗的角落里,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擦亮火折子走进了甬道。

甬道很黑,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像是伸长到更地下的,他沿途看到了各种张牙舞爪的树根,他有些害怕,所以走得极快。

忽的一下,他手中的火折子熄灭了。

宁采臣忽然听到了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响得可怕,就像是落在他的心里一样,等滴过七滴后,他一睁开眼睛,竟看到了自己金榜题名的时候。

宁采臣有些恍惚,他看到自己高中状元,他娘亲高兴得不得了,夫人也因此大病痊愈,他的孩子们得了大儒的青眼,加官进爵,富贵荣华,触手可得。

宁采臣、宁采臣顿了一下,道:“小生读圣贤书近二十余年,是想为百姓请命,而非是做贪官污吏的。”

“……”

于是,眼前景象瞬间就变了,他的火折子竟是从未熄灭过,他持着火折子,不太明亮的光里,一截指骨刚好被人放置在一个木架上。

木架周边,全是——相同的指骨和木架,足有百数。

宁采臣连退三步,吓得手都在抖,这、这可如何……道道道长,这怎么怎么找啊?他不敢啊!

宁采臣被难住了。

但他想起道长坚毅的眼神和小倩姑娘垂泪的模样,又强自镇定了一番,他秉着火折子往前,这才发现每一个木架上都被写了名讳和生辰八字。

他大着胆,将所有的木架都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小倩姑娘的。

难道是他太害怕错漏了?

宁采臣刚要定定心再看一遍,忽然抬头,却见半空中竟还挂着一根,用特殊的黑线拴着,另一头连接着甬道的另一头,他看不见方向,只觉得莫名可怕。

这不会是——

可他拿不到啊!

宁采臣急得跳了两步,一下子竟还扑灭了手中的火折子,黑暗降临,他又听到了水滴声,滴答,滴答,粘稠又可怕。

“宁相公,你该醒了!”

似是醒木拍案惊响,宁采臣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自家的棺材里,母亲殷殷哭诉说他同两个道士,差点在金华丢了性命,好不容易请了个大师替他招魂,以后不许他再去涉险云云。

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宁采臣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了。

就在宁采臣怀疑人生的时候,外头谭昭的雷阵终于落下了最后一道。

老槐树被劈得落叶满地,槐树精更是身上带着某种焦糊味。

她脸上表情扭曲,看着谭昭的神情,活似是要吃了他一样,谭昭早找好了地方,槐树精突地利爪过来,他抓着结界,一下直接跳进了槐树精的地宫里头。

这是他第一次来,与宁采臣的小心翼翼不同,他见到小鬼就是一个定身符,很快就到了燕赤霞描述的那间暗室。

这暗室果然阴冷得很,像是什么几百年沉腐的老东西一般。

谭昭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的动静,想也未想,直接一道符咒贴了上去,上头立刻有光亮一闪而过,但很快就隐没了。

这速度快的出奇,他赶紧掏了一把丢进去,跟烧柴火一样。

谭昭这时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阵法,他直接走了进去,惑人心智的迷阵,并不难破,他花了点时间找到阵眼走出去,摸出一个火折子擦亮,一眼就看到了仰面四脚朝天晕着的宁采臣。

谭昭:……酗子,失足少女还救不救了?

他刚要动手将人唤醒,忽而宁采臣就自己醒了过来,他满头大汗,就像是经历了一遭可怕的噩梦一样,他见到谭昭,几乎是喜极而泣的:“司兄,快!小倩姑娘的指骨,在那里!”

谭昭眼睛一眯,顺着宁生的手指望过去,嚯,这好家伙,还真的在这儿搞祭祀呢,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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