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微风吹过, 树叶飒飒作响。
陆珩从不远处的花灯下走来, 他衣衫轻动,眉目如旧, 看着与寻常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总共也没有几步路的距离,陆珩很快就走到了桑桑身边:“天色深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桑桑到底是偷溜出来的,自然也要悄悄的回去。
看着这样的陆珩,桑桑心中升起一股子诡异的感觉, 他是真的改了吗?若是从前的陆珩,只怕是早就眉目一敛,变的阴鸷了。
桑桑状似不在意地道:“对了, 方才在这里没瞧见你, 你可是等了许久了, 锦茵姐姐呢?”
桑桑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确实有些晚了,从望江楼用过膳以后她和程锦茵逛了许久的街,然后又碰上了赵询,这样一来也有半个时辰了, 怪不得陆珩已然从望江楼出来还寻到了这里。
陆珩低声道:“才到没多久, 弟妹她现下应该在回府的马车上了, 你不必挂心。”
原来他从望江楼出来后就顺着街道走,没多久就看见了桑桑和赵询在一处,正巧程锦茵刚买完东西要过来,陆珩就过去同程锦茵说赵煜在望江楼那儿等着呢, 桑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故而让她先回去,程锦茵也没怀疑什么,听了陆珩的话就回了。
在那之后,陆珩则是折返回来,不多不少,恰巧将赵询和桑桑见面的场景给看了个差不多。
桑桑点了点头:“那就好。”
桑桑心道看来陆珩是没瞧见多少,莫名其妙的,她松了口气:“那我们也回吧。”
“好,先前你买的东西已经放在马车上了,还是同来时一般,乘我的马车过去,”陆珩说。
因着入了夜,马车里也燃了灯,小几上灯罩拢着蜡烛,晕出暖黄色的光,竟有几分家里的感觉。
桑桑则是看着马车一侧放着的物件儿,这些都是刚刚她买回来的,当时不觉得,现在一看当真是买的太多了,还有许多没什么用处的,也幸亏陆珩这马车大,要不然都装不下。
将东西都整理好,桑桑才发现角落里竟然多出一个东西来,再一细瞧,竟然是个花灯。
这花灯是盏兔子灯,眼睛红红,身子肥胖,竟然十分的可爱,桑桑捡出这盏兔子灯:“这花灯……是你的?”
“是送给你的,”陆珩缓缓说。
桑桑提着这花灯,之前陆珩也送过她花灯,也是兔子灯,只不过兔子各有不同而已,这只兔子更胖更可爱。
陆珩看着桑桑:“今儿是七夕,好歹是个节日,你可以带回宫里去。”
是盏兔子灯,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何况桑桑一向喜欢兔子灯,她也没扭捏,大方的收下了这盏兔子灯。
放好兔子灯,桑桑就回过味儿来了,陆珩送了她礼物,还是她一贯喜欢的,她自然不好就这么叫陆珩空手回去,因而道:“喏,这儿全是我刚刚买的,若是你有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也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陆珩看了一下那堆礼物,不过很快就转过了脸,目光灼灼地看着桑桑。
桑桑一愣,还没等她问陆珩,就看见陆珩向前探了探身子,然后在她面前停下,桑桑的呼吸一下子都凝滞了。
若是从第三个人的角度看,马车内的画面简直美极了。
清隽俊秀的男子俯身在清艳纤弱的女子身上,两人离的过分的近,桑桑呼吸间全是陆珩身上清冷如雨夜一般的味道。
像是回到了过去,若是按着往常,下一刻陆珩就该吻上来了,桑桑的耳根一下就红了,她刚要侧过脸躲出去,就见陆珩忽然后退,坐回了垫子上。
那股子压迫的气息消失,桑桑才缓过来,可脸上还是如同涂了胭脂一样的红。
“你不是说要我挑一样礼物吗,我就要这个了,”陆珩道。
桑桑这才发现陆珩手中是一根彩绳,正是刚刚程锦茵非要给她系上的五色彩缕,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要这根五色彩缕呢。
可想起这五色彩缕所代表的意思,桑桑还是道:“这彩绳算什么礼物,还是另换一个吧。”
“我觉得很好,”陆珩目光沉沉道。
桑桑还是不同意,她想要拿回来,可陆珩那厮竟然将彩绳缠绕在手腕上,这也意味着她要是想把这彩绳拿下来,势必是要与陆珩有肢体接触的。
陆珩竟然耍无赖!
可桑桑却当真想不出法子,陆珩不像赵询,他若是想要什么东西一向就是这样,可偏偏她拿这没办法。
桑桑气的咬住嘴唇,她还要再想法子,外头巫月的声音传来:“圣女,到宫门口了,该下马车了。”
陆珩撩开车帘:“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见状,桑桑只能下马车了,这五色彩缕是别想拿回来了,越想越气,桑桑甩开帘子就下了马车,巫月则是赶紧把东西都拿下来。
重归安静,十安在外头道:“王爷,咱们也回府吧。”
“嗯,”陆珩回应。
马车缓缓走动,蜡烛微晃,将马车壁上的人影映在车壁上。
陆珩静静把玩着手中的五色彩缕,他半垂着头,侧脸俊秀,下巴颌的弧线瞧着却有几分锋利的意味,他想起了刚刚在河岸上看见的画面。
他的身形如雕塑一般,良久才轻动了下。
是的,他好不容易才压下曾经的自己。
早在看见桑桑玲珑纤细的脖颈时,早在看见桑桑那淡青色的血管时,他心间就升起一股子想要破坏毁灭的**,他想把桑桑压在身下,想看她白皙如玉的肌肤露出红痕,想看她漂亮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想听她嫣红的唇瓣里逸出的破碎声。
他无比着迷,深深沉沦。
可是,他还是压制住那种冲动,他知道桑桑不喜,也知道这是令桑桑想要逃离他的原因之一,他会尽量压制住,会成为桑桑喜欢的样子。
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压制住多久。
烛火轻晃,陆珩把那五色彩缕放进香囊中,带着一股子势在必得的决心。
镇国公府。
丫鬟把刚泡好的热茶放到案几上:“姑娘,茶已经泡好了,是您喜欢的花茶,时候正好,您略尝一口。”
巫瑶接过茶碗,浅浅地尝了一口,可瞧着心思却全没在这上面。
“怎么样,到现在王爷还没回来吗?”巫瑶问道。
陆珩已经许久未曾回来了,巫瑶自然见不到他,她好容易盼到了七夕,多少算个节日,可陆珩还是没有回来。
丫鬟越发弯下腰:“没有,不过老夫人昨天遣人去了甜水巷,说王爷不在那儿……”她越说声音越小。
谁都知道,王爷是个清冷的性子,平日里若非有事,大部分时候都该是在忙朝政批折子的,可昨儿没在,兼着又是七夕节。
况且,因着那在桑桑身边伺候的老嬷嬷的原因,巫瑶这边儿早得了消息,那天傍晚圣女也没在宫中,直到夜深了才回来。
七夕晚上,陆珩和桑桑一同出去了,这几乎是明摆着的事。
巫瑶心中越发沉了下去,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再也没有她的可能了。
见巫瑶如此,丫鬟不敢出声,越发低下了头。
巫瑶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是陆珩的命定之人,甚至有一种她和陆珩是夫妻的感觉,那感觉如此真实,就像是真的一样。
可桑桑的出现却把这一切打破,桑桑找回了圣女之位,又夺走了陆珩的心,好像与她相克一般,好像桑桑会夺走所有属于她的一切一般。
她不甘心啊。
屋内的气氛似是凝滞了一般,一丝声息也无,直到外头“叩叩”的敲门声传来。
巫瑶这才睁开眼睛:“去开门吧。”
丫鬟连忙开了门,只见门口处是一个小厮:“姐姐,巫瑶姑娘的家信来了,您快些拿进去给巫瑶姑娘瞧瞧吧。”
巫瑶来大齐这么久了,当然也要同家中联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写一封家书。
丫鬟把书信小心地呈给巫瑶:“姑娘,是老爷的家书到了。”
巫瑶皱着眉头,她是个不孝女,未能好好侍奉在父母身边……
当初她和巫琴一道儿来了大齐,也是为着巫族的任务,可原定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硬生生地叫她拖到了现在。
想起当时父亲来信叫她回巫族的情景,她们巫族与大齐风俗不同,若是有了心爱的人,是不会藏着掖着的,只要两人心意相通,就可在一处。
那时她在信中写道遇见了命定之人,想多留一段时间,字里行间全是小女儿家的羞涩和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的信心。
她是巫族长老之女,不拘是巫族还是齐魏两国,她走到哪里都是众人仰慕的所在,她从没想过会失败。
父亲一向是个开明的,可当她说心悦之人是陆珩之后还是觉得不满意,不过一个病弱世子而已,哪里值得她如此费心,可父亲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直到后来陆珩成了摄政王,父亲才算是真正同意了,可事情却出现了变化……桑桑回来了,她和陆珩在一起的希望更小了。
该如何同父亲说,这三年的时间几乎都付之东流,她没脸再接到父亲的书信,父亲会多失望。
巫瑶看着书信,良久,才终于打开。
第一页如同往常一般,只写家中一切都好,第二页则……提起了巫琴的事。
看见巫琴二字,巫瑶心中一痛,上次寄信的时候她就问了父亲巫琴现下如何,可父亲只道巫琴被严密禁足,他也没法看巫琴,还问她巫琴究竟因何至此,可她怎么好说出口。
巫瑶握紧了手,然后才继续往下读下去。
信中写道父亲终于找到机会去见了巫琴一面,巫琴受了一些苦,但还能撑下去,自然,也知道了巫琴受罚的原因,知道了桑桑,也知道了桑桑和陆珩之间的事,知道了她现在的境况。
看到这里,巫瑶面色一白,父亲终究是知道了。
一旁伺候的丫鬟心道信里这是都写了什么,怎么姑娘脸色变幻的这么快,接下来,她就看见巫瑶面上的神情很是震惊,继而竟然露出狂喜的表情。
巫瑶看着信纸,她定定地看着最后几行字,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原来巫族圣女竟然不能与齐魏两国的皇室结亲!
而陆珩……如今是摄政王,自然也是不能的。
巫瑶深知巫族的规矩有多严,也确信这样一来巫族绝对不会允许桑桑嫁给陆珩,巫族做此态度,那陆珩和桑桑就不可能在一起,这岂非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看完后,巫瑶把信纸折起来,然后把信纸放到一旁燃的正旺的蜡烛上,火舌一舔,信纸顿时就化为灰烬了。
这封信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看见,不然父亲也会有麻烦的,毕竟所有有关圣女之事都是不好议论的,何况是这等大事,巫瑶想。
“这会儿老夫人该是用完膳了吧,”巫瑶轻声说。
丫鬟看了眼天色:“应当是,按说老夫人这会儿正歇着呢。”
巫瑶起身:“服侍我穿衣裳。”
正房。
老嬷嬷叫丫鬟把香燃上,老夫人年岁大了,身子总有不适,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闻着这香时身子会舒坦些,入睡的也能更快些。
范老夫人闭着眼睛倚在美人榻上,指腹捻着佛珠,可头中还是隐隐作痛,到底岁月不饶人,再是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她这身子骨也一日差似一日了。
正好外头丫鬟来禀告:“老夫人,巫瑶姑娘来了。”
范老夫人直起身:“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在屋里歇着多好。”
巫瑶面上带着笑:“这会儿才天黑,左右我在屋里闲着无事,不如过来陪老夫人说说话,”她说着看了看身后丫鬟手里端着的汤碗:“对了,老夫人,这汤羹是我叫小厨房熬了一整天的,听说最是凝神静气,对人的身子很有裨益。”
“老夫人您近日总是睡不着,这汤羹说不定能有些作用。”
范老夫人心中熨帖,当真是个恭顺的好孩子:“你这孩子,这不是给自己找累吗,老婆子我很是喜欢,等会儿睡觉前定然喝光。”
说来范老夫人也是当真喜欢巫瑶的,家中几个孙辈都没有巫瑶柔顺和婉,巫瑶正正是她们老人家最喜欢的那一类姑娘。
“你来了大齐也有两年多了,总也见不到父母,如今就把我当祖母就好,”范老夫人说着握住了巫瑶的手。
巫瑶微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才缓缓抬起头:“老夫人,巫瑶是真心把您当祖母的。”
“正是因着把您当祖母,巫瑶有句话不得不说。”
范老夫人眉头一挑:“什么话?”她直觉巫瑶有重要的事要说,然后就示意老嬷嬷把丫鬟都带下去。
等屋内人都走了,巫瑶才道:“老夫人,我喜欢王爷,您也是知道的。”
范老夫人一愣,她当然知道巫瑶喜欢自家孙儿,要不然也不会在大齐待这么长时间,她也不会如此撮合巫瑶和陆珩了,可之前却从没有直说出来,显然巫瑶是真的有话要说。
巫瑶自嘲一笑:“我父亲早前就叫我回去,我盼着能同王爷一起,总也不肯回巫族,我是个不孝的。”
范老夫人心道巫瑶对陆珩的心意实在难得,连她也不得不叹一句。
“圣女走了以后,我以为只要陪着王爷,王爷总会回头看到我的,可没想到圣女还会再回来,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王爷还是放不下圣女,如此一来,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巫瑶泫然欲泣:“所以我给父亲写信服软,我不能嫁给王爷,到底还是要回巫族的。”
范老夫人真是心疼死了,她递给巫瑶帕子:“你这孩子。”
巫瑶脸上淌下泪来:“老夫人,正是这封来信才叫我知道,巫族圣女是不能与皇室联姻的。”
巫瑶就细说了信上的内容,然后哭道:“老夫人,虽我不能和王爷在一起,可我也不能眼瞧着王爷在没可能的事情上白费力气,巫族的规矩您是知道的,王爷他不可能和圣女在一起。”
范老夫人心中大骇,原来竟还有这么个规矩,圣女居然不能同皇室成亲!
如果不是巫瑶的父亲是巫族长老,这般机缘巧合下知道,怕是会再重复一遍三年前的事,到那时珩哥儿可还能再恢复过来,还能支应起这国公府吗?
范老夫人想起她之前竟然还想着桑桑能嫁过来,心中一阵后怕。
“好孩子,快别哭了,”范老夫人说。
巫瑶擦了擦眼泪:“老夫人,虽王爷不喜欢我,可巫瑶却满心满眼都是王爷,我实是不能瞧着王爷再似三年前一般,这事儿知道的人只有巫族长老,如今也是我父亲心疼我才告诉我的。”
兹事体大,范老夫人还是知道的:“好孩子,多亏你告诉祖母。”
此刻巫瑶已经整理好仪容了:“老夫人,今儿巫瑶要同你说的话就是这些了,时候不早了,巫瑶也该回了。”
范老夫人一把拉住巫瑶,她想起巫瑶先前的话,说要回巫族:“如今还走什么走,”顿了顿又道:“珩哥儿与圣女之间既是绝无可能的,你何不留下来。”
巫瑶摇摇头,露出一个极让人心疼的笑:“还是算了,我也不能强迫王爷。”
如今知道陆珩和桑桑之间再无可能,那巫瑶就还是最好的孙媳选择,范老夫人当然不会让她走:“你留下,祖母帮你,我好歹是珩哥儿的祖母,他总会听我的。”
“祖母是真心把你当做孙媳妇看待的,珩哥儿年纪轻,总会知道你的好的,”范老夫人接着又说了一堆话。
巫瑶才羞涩的点点头,然后回了院子。
直到躺下后,巫瑶才真正松了口气,只要范老夫人知道了,那陆珩也会知道的,就算陆珩再强硬,也无法敌过巫族的规矩。
果然,第二天傍晚,陆珩刚下朝就被请回了镇国公府。
陆珩知道是范老夫人有话同他说,他先行礼,然后坐下,就见老嬷嬷把丫鬟都领出去,屋内再无旁人。
范老夫人正色道:“珩哥儿,祖母这次叫你回来确实有事。”
“你不能和桑桑在一起,”范老夫人凛声道。
陆珩抬起头,他的眉梢微挑:“祖母……这是何意?”
明明之前还明里暗里的希望他能娶回桑桑,不,是娶回桑桑这个圣女的身份。
“巫族圣女不可与皇室结亲,”范老夫人把那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此时,陆珩眉目微敛,神色冷彻,瞧着竟有些骇人。
分析了一番利弊后,范老夫人苦口婆心地道:“珩哥儿,如今你也瞧见了,巫族的规矩就在那儿,你和桑桑已然是不可能的了,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到头来反倒累的你受伤。”
可过了许久也没见陆珩回应,范老夫人疑惑道:“珩哥儿?”
陆珩抬眼:“孙儿知道了,”说罢就起身,竟然是要走了。
看陆珩这态度就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范老夫人厉声道:“珩哥儿,祖母不是在害你,可如今事实如此,你硬要去撞南墙,最后只会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到那时,你可还有心思忙于朝务,可还能支撑着偌大的国公府,你不要再像三年前一样犯糊涂了啊,”她继续道。
陆珩一撩衣袍:“祖母,时辰不早了,孙儿该走了。”
见状,范老夫人气急,她随手就捡了身旁桌子上的茶碗摔到地上:“那桑桑不是个好的,早前就是个狐媚子样儿,和你不是良配!”
陆珩终于开口,他嘴角微讽:“祖母前些日子还盼着孙儿和桑桑重归于好呢,不过短短几日间,竟变脸变的如此之快,”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权势罢了。
范老夫人惊得一时没说出话来,陆珩从未如此同她说过话。
“祖母,您是本王的祖母没错,可不要忘了,我才是镇国公府的国公爷。”
“是大齐的摄政王,”陆珩缓缓说,却带着千钧的力道。
说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