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野味馆
邓天举在削毛皮，他一边削一边慢悠悠地说：“聋子已经满过17岁，该给他取个大名了，不能一辈子都叫他聋子。他生于八月，八月间山上野果最丰富，又是丰收的季节，他喜欢放牧鹿羊，就取名邓果牧吧。”大家都说好，从此，再没有人喊他聋子了，都昵称他为“果牧”。
邓天举接着又说：“果牧已经长大了，不知道他练习本领的情况如何。邓峥，你要好好教他练习才行，在大山里，他比你们更需要自卫的本领，他没有出路，恐怕只能一辈子住在大山里了。”邓峥点头说：“明天带他出去试一下，看看他的本领如何，再考虑下一步的训练。”
第二天，邓峥和幺妹带着果牧弟弟进山了，他们没有去最顶上的大坪山，他们走到最底层的树林里，一边摘野果子吃，一边搜寻猎物。不知不觉走到一棵酸枣树前面，听见树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定睛看时，发现一只荤子正往酸枣树的高处爬，它的目的很明显，它要爬上去吃酸枣，那是荤子最喜欢的食物。邓峥料定荤子不会马上下来，就向果牧弟弟做了一个甩石头打荤子的手势，果牧会意地掏出两颗石头，举起庄式向荤子甩了过去，居然打中了，但是没中要害，荤子受了点伤，继续往上爬。邓峥再次示意他继续打，果牧又使劲扔出去一颗石头，也打中了，还是没中要害。眼看荤子有下跳逃跑的迹象，邓峥只好自己扔出一颗石头，“噗”的一声闷响，荤子应声落了下来，死了。邓峥捡起来一看，正中脑门脑浆迸裂，他示意果牧：以后要打脑袋，果牧懂了，点点头。从此可以看出，果牧甩石头打击目标的命中率不差，只是力度不够。至于要怎样才能够提高力度的道理，邓峥没有办法给他示意，心想，只有逼着他多练习才能够逐步提高。邓嵘弟弟之所以力道提高得快，就是因为有那把二十五斤重的钢管梭镖，他每天早晚拿着梭镖练习，劈、刺、扫、隔几个动作玩得十分娴熟，使他手臂的力道也同步得到了相应的提高。
回家以后，邓峥就拿出邓嵘的梭镖，示意果牧练习劈、刺、扫、隔几个动作，又跟父母亲交代每天必须逼着果牧早晚练习。
邓峥决定对果牧进行分段训练：头两个月练习梭镖，次两个月练习射击，后两个月练习石头。使他在半年之后熟练掌握梭镖、火枪、石头三门武器的使用技巧，一年之后达到邓嵘的程度。
张银联早上起得早，她一起床就催促果牧练习本领。时间长了，果牧也不用母亲催促，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提着梭镖出去了，就在他的鹿羊圈傍边的大树下面练习，他练得满头大汗，手麻臂肿，一手老茧粗糙厚实。尽管傍边的鹿羊看着他叫唤，他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两个时辰练完之后才去打开圈门，邀着大大小小的一群畜牲到树林里放牧。练完了两个月，梭镖的劈、刺、扫、隔几个动作玩得十分利索，而且力度也有了很大提高，经大哥验收合格后转入下一个项目。
果牧练习火枪射击是由邓天举亲自教练，他仍然采用老办法教果牧。最先练习瞄准，反反复复地练，直到他认为完全合格了，才教果牧装填火药镏子，拉枪栓塞引火，然后射击。大概是缺失了听力和说话的功能以后，其他功能就比常人更强的缘故。邓天举发现：果牧的眼力特别好，练习瞄准的过程比邓峥邓嵘都要快得多。他还发现果牧的记忆力特强，有过目不忘的强记功能，在大山里走几十里路不做记号他都能够准确地按照出去的路线回家。果牧的嗅觉更是异常灵敏，有时，可以用嗅觉代替听力，空气中稍微有一点不同气味他都能够迅速感觉到气味放出的方向和大概距离。邓天举在果牧身上舍得花钱，他叫邓峥把家里的火药全部拿给果牧练习射击，用完了再买，即便花上三五个银元他也在所不惜。练习火枪的教程缩短了，仅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果牧就达到了百发百中的效果，跟邓峥邓嵘完全一样。
果牧的枪法倒是练好了，可是邓天举产生了一种新的担忧：他怕果牧分不清青红皂白胡乱放枪，他更怕果牧把那几十只鹿羊全部消灭掉了。他想让果牧知道哪些目标可以用枪打，哪些目标不能用枪打，可是他感到十分困惑，他没有办法用手势让一个聋哑人分清楚所有的目标，并且判断出能否用枪。他思之良久，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办法，他干脆就交给邓峥去办。邓天举并非庸人自忧，因为果牧从小就不听话，还犟，又是聋哑人，说什么他都不懂，没得到大人的有效教育。在放牧时遇到乱跑的鹿羊他爱使劲打，他现在枪法好，万一他用枪打鹿羊就要坏事。如果不让他带枪，假如遇到土匪、猛兽怎么办？不可能让邓峥长期保护他吧。
邓峥也觉得这个事情比较棘手。作为一个要在大山里生活一辈子的猎人，可能遇到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况，同样的情况在哪种环境下可以用枪，哪种环境下不能用枪，都是临场才能够确定的，怎么可能用手势来让一个聋哑人记住？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课题。邓峥思考了一阵，确定了一个方案：只教给果牧可以用枪打豺狼虎豹，其他的都不能用枪打。他用虎皮、豹皮和豺狗皮给果牧做了示范和交代，让他记住在山里遇到这些凶恶的形象就可以用枪打。果牧看了大哥的反复示意后，明白了大哥交代的事情很重要，不能违抗，他点点头，表示记住了。火枪的练习告一段落后，转入了最后一个训练项目。
训练果牧甩石头打击游动目标这个项目简直是轻而易举，因为果牧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准确度已经不成问题，只是力度不够而已。通过练习梭镖的过程，臂力完全达到了要求。邓峥就依照原先的老办法，吊起野藤坐垫让果牧天天练习，一个月之后，果牧就和大哥不相上下了。
练成了这几项本领，果牧自己也非常高兴，他甚至养成了一个习惯，把梭镖和石头的练习当成了娱乐活动来消遣，空下来就提着梭镖出去练。他自始至终一层不变地按照大哥教给他的习惯，早晨练习石头傍晚练习梭镖。随着身体发育的成熟和体力的不断增强，一年之后，果牧的梭镖、石头、火枪，这三项本领已经完全赶上了他两个哥哥的水平。
邓天举对果牧的进步非常高兴。果牧历来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他放心了，他认为果牧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了。他之所以要悉心教会果牧这几门本领的目的不是为了打猎，主要是为了自卫和保护他的那一群鹿羊，必要时也可以给邓峥当个帮手。可是，果牧自从那次跟大哥一起打了一只荤子以后就来了兴趣，他每天很早把自己的事情做完以后，就悄悄溜进山里去打猎。有时候甚至不穿戴蓑衣斗笠就走了，家里的人都为他担心，他却打了几只野兔或者松鼠笑嘻嘻地提回来，搞得父母亲哭笑不得，时间一长，父母也不再为他担心了。有一次，果牧赶着鹿羊在树林里放牧，几只豺狗破天荒地从上面的岩石上慢慢下来企图抠他的鹿羊，被果牧发现，就和豺狗打了起来。他没带枪，只用梭镖拼力打退了豺狗，在豺狗逃跑时他还甩石头打死了一只扛了回来。母亲一看，果牧的衣服被抓破了好几处，背上的肉也被划了两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服。从此，一旦出门果牧就枪不离身镖不离手。
春节期间，幺妹和邓峥回磨槽沟娘家拜年。刚进屋，小侄儿就跑过来问姑姑要糖吃，幺妹早有准备，她把一大包芝麻脆糖顺手就递给了小侄儿，又从邓峥背着的背篼里拣出一把土烟和几瓶江津老白干递给爹爹，再翻出两段花布递给嫂子。邓峥放下背篼，从里面提出一袋大米和一块鹿肉也递给了嫂子。这些东西是他们在磨槽沟街上现买来的，只有那块鹿肉是春节初三这天，邓峥、幺妹和果牧弟弟在山上玩耍时偶尔发现一头草鹿被果牧甩石头打来的新鲜肉。他们带来了大部分，送了一块给舅舅，剩下的要在鹿羊小食店开业时用。邓峥坐下，小侄儿又过来问姑爷要鞭炮，邓峥没有，只好给了他几个铜元要他自己去买，小侄儿接过铜元一路蹦跳着买鞭炮去了。
吃过午饭，一家人讨论起开鹿羊小食店的事情：
“你那个鹿羊小食店怎么开，你有什么打算？”
“炊具和桌凳已经准备齐，米和作料也买好了，堂舅舅看了期会，定在正月十六日开张。堂舅舅说天天卖鹿羊肉可能不行，一是没有那么多食材，二是路途远，即使有鹿羊肉也不能及时送来，三是天天卖也不会有那么多食客，干脆就‘逢场营业，闲场歇业’，每逢三六九赶场就卖，其余时间就可以回风箫洞取食材。”
“也好，还是你堂舅舅考虑事情周到。你还可以兼卖野兔肉，松鼠肉，山鸡肉，都有人吃的。”
“好！我们就以卖鹿羊肉为主，兼营其他的野味。野兔到处都是，山上转一圈就可以打几只回来。”幺妹听出了道道，也插话了。
开鹿羊小食店的事情就这样定了。邓峥在胡木匠处做了一块一尺八寸宽三尺六寸长的木板招牌，请堂舅舅给他写店名，张老板饱蘸浓墨，一气呵成写了“鹿羊野味馆”几个隶书大字，并在大字下边写上“兼营野兔松鼠山鸡多种野味，逢场营业”一行小字。又用红纸写了一张价目表，并注明：“开业当日，半价收费”等字样。
正月十六日清晨，正当赶场的人们渐渐到齐的时候，邓峥就把招牌往门额上一挂，然后把价目表也贴在大门的左边，自己点燃一串鞭炮。接着，张老板、袁大爷、卖房的主人和街坊的左右邻居也来点了鞭炮表示庆贺。鞭炮声中，很多人围拢来看热闹。一些赶场的人因为起身得早没吃早饭，看到今天只收半价，就坐进来喊饭要菜。幺妹忙着炒菜，嫂子打下手端菜端饭，邓峥传柴把火，袁大爷招呼客人，负责收进付出，在客人吃完饭后抹桌擦凳，客人走的时候还要说上几句恭贺新年发财的中听话。中午时分，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多数人是在集市上交易完了来吃饭回家的，桌子不够，邓峥就在门口摆上两张小桌子。幺妹忙得浑身汗啧啧的，但是她兴致很高，似乎越忙越有劲，只听得她手下锅瓢相撞，叮叮当当。到了午后一点多钟光景，街上行人稀少，店中也无客人，只好收拾打烊。
当天盘点下来，总共收入十个银角子和十八个铜元，折合为铜元共计一百一十八个。邓峥算了一账：除去大米、柴禾、油盐、作料、小菜的成本大概三十五个铜元。再按市价除去鹿肉、羊肉、兔肉、松鼠肉的成本大约六十个铜元，估计交税五个铜元，只剩下十八个铜元。如果按每人每天五个铜元的工资计算，四个人就该给付二十个铜元，还要亏欠二个铜元。
幺妹听了伸长了舌头：“妈呀！我们不是一点儿净利都不赚啊！”
嫂子接过幺妹的话说：“幺妹，你搞错了，你没听见爹爹给人家补钱时说今天只收半价吗？从正月十九日起就不亏了，还要赚钱！”
原来幺妹和嫂子都不识字，看不懂价目表上的“开业当日，半价收费”，嫂子也是听爹爹补钱时给人家解释的，幺妹只顾炒菜，哪里听得到爹爹说的话！
野味店的主要食材不在外边购进，基本上属于自产自销。邓峥不是贪心人，在以后的经营过程中，他采纳了堂舅舅的建议“薄利多销”，生意越做越红火。渐渐地，这间居淄生意兼用的房子已经不适应了，他就在正街上租了一间宽大的门面单独用于开店，岳父和嫂子也成为他的固定帮手，他按照比当地临工多四倍的方式付给工资，一年之后，岳父一家也摆脱了贫困。后来食客多了，袁幺妹一个人炒菜实在应付不过来，他们打算请个帮工，就去找堂舅舅商量。
张老板对邓峥说：“请帮工的事万万不可行！因为请了帮工就产生了剥削行为，你可以改变经营方式减轻劳动量，无论如何要坚持自食其力。”
邓峥说：“舅舅给我出个点子吧，改成什么经营方式为好？”
张老板沉思了半天说：“你面对的顾客主要是赶场的农民，他们的消费心理是：既要价格便宜，又要数量充足。干脆你们改成卖粉，你去联系一家做粉条的专门供货，交涉好质量。”
从此，邓峥的鹿羊野味馆改成了“鹿羊野味粉馆”，以经营鹿肉粉和羊肉粉为主，兼营兔肉粉和松鼠肉粉。这一改，既方便快捷，又节省劳力，而且扩大了顾客范围，本街上的人也常常到店里来图方便吃早餐，生意比过去好了许多。原先的野味馆除开所有食材的成本、租金、税金和人工工资，每月纯利润有九个银元，现在每月纯利润增加了三至五个银元。虽然赚钱不大，但是，在当时的农民当中确实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一个月的纯利润抵得上当时一般五口之家两年土地收入的总值。
邓天举一家走多种经营的路子，从一无所有开始，经过六年多的努力，彻底摆脱了贫困，产业发展达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规模——
风箫洞：邓峥邓嵘兄弟俩开辟的家。一家人的生存发展，大事小事，都在这里酝酿并最后做出决定。一家人的生产经营所得都储存在这里。这是全家人的活动中心和物资管理处；
洞室一间：果牧一个人利用整整一年的空余时间，用錾子、手锤在风箫洞左边相距一丈处的岩壁上凿出来的大约十五平米的卧室；
小木房两间：邓峥和邓嵘的临时卧室；
水磨房一间：邓天举和邓峥引用岩上的瀑布改造成水推磨的粮食加工房；
鹿羊六十只：邓天举和果牧的劳动成果。从最初的几只慢慢发展起来的，这是磨槽沟鹿羊野味粉馆的主要食材来源；
牧场六百亩：风箫洞左边一大片灌木林，上下都是悬崖峭壁，两边都由高墙围成；
鹿羊圈二十间：草鹿十间，野羊十间；
土地十二亩：常年产量五千斤包谷籽；
饮食店一间：磨槽沟的鹿羊野味粉馆，年纯利润一百五十个银元；
土墙瓦房一间：磨槽沟邓峥的住房；
家中存款：银元八百个。
主导产业——农业、养殖业、小商业。
副业——采药、打猎。
俗话说：“人挪动则活，树挪动则死”。邓天举一家之所以有今天这么一副家当，靠的就是走出了杨家沟，走进了大坪山，走了这么一步举足轻重的活棋。大坪山给他们提供了极其丰富的生活资源，他们因地制宜，依托大山，靠他们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家底越来越厚实，生活越来越富足，彻底改变了他们历代以来一穷二白的穷苦历史。